那种来不及品尝的喜悦,被他简简单单几句话驱赶得无影无踪。她突然觉得心里有点发寒,那种寒意自脚底而起,一往而上。如同海水一般飞快漫过她整个人。
她只觉得眼前突然一黑,发颤的手本能的扶住门框。而里面的人倏的转过身来,震惊的看着她,然后快速说了两句,挂断电话朝她走来。
静妤怔怔望着他,望着那个曾经深爱十年的男人。现在才觉得自已有多可笑,就像是天底下最大的笑话。
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已经在微微发抖:
“为什么?”
他站在门里,而她在门外,那双深邃的眼睛定定看着她,一直看着她,她不知道他在看什么,但她知道自己整个人都在发抖,他还没有答。于是又问了一遍:
“为什么?”
他的脸色紧绷而苍白,最后终于别过脸去,目光落到窗外遥远瑰丽的灯海深处,他的声音低沉而清晰,仿佛带着某种隐约的痛楚,直直传进她耳里:
“我不要你生孩子。”
她的脸色一点点变得透明,怔怔的看着他。那样简简单单的七个字,却如同一只残忍的大手,毫不迟疑的将她推到地狱里去。
她只穿着单薄的病服,空空的背心里冷汗出了一层又一层。她觉得口干舌燥,四肢发冷,双腿一软,她只觉得站不住了,扶着门框就蹲下去了。
身体在发颤,她看着自己的一大颗眼泪砸在地板上,然后是更多颗,争先恐后地砸下去,她的视线模糊起来。他不要她,连他们的孩子也不要!
“静妤!”
蓝天豪蹲在她身边,紧紧的将她抱住。静妤本能的挣扎,没能挣开他的手,却把自己的后脑勺撞在桌腿上。她痛得眼泪直流,固执的不肯发出声音来,紧咬的下唇几乎渗出血来。
最后实在敌不过他,又觉得筋力尽,她便不再挣扎,只是冷冷瞧着他,他睥睨天下,这十余年来都是予取予求,可是这么一刹那,他竟被她的目光刺痛了。他竟似有一种近乎害怕的感觉,这前所未有的害怕,令他几乎要乱了方寸,她不哭出声来,只是那样绝决的看着他,他早就想好的一篇话,就在唇边,可是竟然说得那样艰难:
“静妤,你听我说……你还年轻,孩子可以再生……”
她的身体剧烈的颤抖着,像是再也无力承受这一切,她说不出话来,只拼命的咬着自己的唇,仿佛只有籍由肉体上的痛楚,才能压制心里的痛楚。他的眼睛里带着一种复杂的神色,像是一种她从来没有见过的温柔凝睇。她心中凄楚难言,只是不愿再面对他这目光,本能般闭上眼睛。
“孩子可以再生——只要不跟你生,对吗?”
蓝天豪不敢置信的看着她,然后猛的一下将她抱住,那力道大得差点让她一口气喘不上来。她只听到耳边传来他低沉的声音:
“不是这样的!静妤!我不能让你冒这个险……如果……如果你有什么……那我要怎么办?”他的声音像是没调好的弦,带着难以言喻的干涩,仿佛费了很大的力气,才可以说出这句话来。
她慢慢推开他,扶着门框站起身来,摇摇晃晃的往病床前走。蓝天豪又担心又害怕,紧紧跟在她身后,只怕她会出事。
“静妤!”
静妤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
“你走吧,我想静一静。”
她的目光里带着一种坚定而绝决的神色,那眉宇间隐约的恨意,令他心头一痛。她怪他!怪他狠心残忍。可是,这样的决定有多难,只有他知道,只有他自己知道会有多痛,只有他自己知道那有多痛,像把一颗心生生剜出来,只有他知道,那血肉模糊的背后,到底有多痛。
蓝天豪深深吸了一口气,艰难的牵动唇角。她身体这样弱,他无论如何也不能看着她垮下去。
“静妤,你很久没有吃东西了,你想吃什么?我去给你准备。”
静妤默然无声的转回头,回到床上,翻身用背对着他。见她不肯说话,蓝天豪忙说:
“你睡吧,我去给你准备吃的。”
她没有听到脚步声,于是回头瞪着他,冷冷的说:
“你走!”
他不觉呼吸一窒,心中划过柔柔的痛楚,心底最深处翻涌一种绝望样的害怕,他竟然不敢去握她的手。
四下里都很安静,静得连窗外的风声都听得到,她自己的一颗心也在那里跳着,又快又急,每一次收缩,都是一阵刺痛,仿佛那里垣着什么东西一样难过。每一次心跳,就能牵起隐隐作痛。
外面有拘谨的咳嗽声,接着传来纪皓的声音:
“先生。”
他问:
“什么事?”
纪皓隔着房门说:
“先生吩咐的事情已经查清楚了,先生是要现在听,还是明天?”
他下意识转过脸去看静妤,她已经闭上眼睛,浓而密的睫毛,像是蝴蝶的一双翅,在灯下投下微影。几束乱发垂在脸畔,那眼圈上的红肿仍清晰可见。他心中百味陈杂,一时也说不出是怜是爱,还是一种歉疚与隐忧。最后只是长长叹了口气,走过去开了门,对纪皓说:
“走吧。”
他再次回头凝视着妤,橙色的灯光里,她的身体小小的蜷缩在一起,像一个柔弱的孩子,他的心里泛起柔柔的牵痛,像刀片轻轻一划,轻浅的伤口,却是最让人无法忽视的痛。
他怅然的叹了口气,然后走出去,亲自带上房门,角落里一点暖色的灯光,模糊的笼罩着她的脸,她像是已经睡着了,他慢慢的阖上房门,那团柔和的橙光从视线间一分一分的减退。她的脸也渐渐的退隐在那柔软的橙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