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滩川流不息的汽车往来中,时见离家人手和汽车从中穿梭而过。带起夜幕的风尘扑散进黑暗中,一丝丝地渗到夜色中去。
离风开着车子穿过上海滩的青石板道,搜寻的视线透过车窗,落在大街小巷淡黄色的灯影下,心里越来越凉,仿佛就连光线也变得微凉。稀稀落落的灯火,被他抛在车后,越落越远。
人生第一次如此迫切的找寻一个人,眼中竟忽然泛起泪光来。
“走,回大院。”
“大少爷,不再找找二少奶奶了吗?”张管家望着大少爷一脸隐忍的痛触,忍不住出口确认。
“不能让老太太一个人呆太久!”
离风的声音很淡,像水中的冰,刚一出口,就渐渐地融了开。
离家大队人马撤去离开。
大型货车一路驶出上海,颠簸的集装箱内一盏昏黄的燃油灯同时映出几个女人的消瘦脸孔。
几个女人齐齐盯着其中一个身着墨绿丝绒旗袍,未施脂粉却容颜清丽的女人,眼中散出好奇的光色。
林妙言被盯瞧得别扭,一咧嘴角首先打破这僵持不化的沉默。
“谢谢你们帮了我,要不然我还离不开上海呢。真是太谢谢你们了。”
一个因为困乏,眼角微红,面色混黄的女人最先摇了摇头:“不用谢,我们看你一个女人跑得匆忙,怎么可能不帮你。不过看小姐不像贫苦家的女子,是遇到什么难事了吗?”
林妙言脑中一僵,即时诌来一个理由:“本来也算大家小姐,不过家道中落,又被大家少爷逼婚做小,我不愿意,就跑了出来。”
几个中年妇女,衣着简朴粗陋,面容亦憔悴蜡黄,秉性却十分朴实,听到林妙言的遭遇个个坦露出同情的目光。
一个女人先哑着嗓音开口:“小姐不用怕,很快就会出去上海,他们抓不到你了。”
林妙言欣然的点了点头,转念一想,又急声问出:“你们是上海人吗?这是要去哪里?”
“我们是南京人,随着车来这里送货的,这车也是开往南京的。”
南京!南京!
林妙言忽然呼吸困难,有种被宿命的枷锁套牢的感觉。
那个绝世无双,阴晴不定,噬血狡诈的离二少离景莫不是就在南京吗?!
“不行,我得下车,我不能去南京。”林妙言陡然从惊悚里回神,反身撕心裂肺的开始扒车。
几个妇女看到林妙言骤起的奇怪举动,面面相觑,然后安抚性的拉着她坐下,示意她要淡定。
“小姐,你别扒了,这个车中途是不停的,个把小时就到了。再说在这里你喊破嗓子司机也听不到,还是省省力气吧。”
林妙言听过,即时一脸苦瓜相,几个妇女就着摇晃的车身纷纷睡去,狭小的空间内传出疲倦的鼾雷声。林妙言抱着包袱心神不宁,并不担心这几个妇人会对自己心生歹意,她们即能在离风细致的盘查中帮了走投无路的她于车上,便不会另行做出什么出格的事。只是南京,不知这一去是福是祸。
货车抵达南京时,早已经进入伸手不见五指的暗夜,几个妇人匆匆下车回家,走是特意好心的叮嘱:“你一个姑娘家要小心着些,赶快找个旅馆住下来。”
林妙言也觉得她们举建得十分在理,虽说自己现在半老徐娘一枚,但煞人风韵由未减损,民国乱世,还是小心为妙。
于是拖沓着疲惫的身子骨找了家旅馆住下。
将来的事就交给明天吧,或是跑路,或是就此隐居停留等睡醒了再说。
房中灯火通明,金钩束起的抽纱沉沉地垂着,窗外清冷的月光薄薄的一点透射进来,像女子花面上扑上的薄粉。
床边男子保持一个姿势良久,温柔地抚摸着床上人的鬓发,沉寂无波的深瞳绽开疼痛的裂痕。
“妈,对不起!我们再如何翅插风云,还是没能保您老人家周全。”瞳光略一收紧,再次轻缓出声:“妈,你用你的生命将那个女人留在人世,我的心里即痛又感激,妈……”
“大少爷……”奶妈推开门轻轻唤了一嗓。
离风乍一起身,面上冷意若千年寒冰。
“什么事?”
“下人问问要不要给三少奶奶吃点东西?三少奶奶心里惊吓,疯了,一直细念大少……段倾城的名字。您看?”
没待看清大少爷面中表情,身侧已经滑过一缕清风,大少爷也在室内消散。
客厅里,离风明眸紧紧的盯着地上癫狂痴迷的朱萌萌,冷血得没有一点过多的情绪,只有漫在唇沿的讽笑。
然后蹲下身子,大手捏上她的下巴,将她的视线搬正。
朱萌萌目光呆滞僵械,像复读机一样,反反复复的叨念着:“妈……不是我,段倾城……段倾城……”
离风只静心的聆听着,时过半晌,厌恶的一把甩开,心中疑虑赫然光天化日,这个段倾城,出了离家竟然依旧不忘记造孽。
“来人!把她给我关起来,饿到二少奶奶归定的天数后,拉出去毙了。”
就连离风手下看到朱萌萌的悲摧景象都觉悚心不已,少爷真是寒傲心性,明知朱萌萌心中有愧,不敢独自面对离老太太,才特意将她独自锁在老太太的睡房里,逼成疯傻,最终的命运却是被拉出去枪绝。
背叛离家的事,当真做不得!
朱萌萌被静静的拖了出去,神智不明的她已经忘了嘶吼哭叫的本性,真正成了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在离家幻灭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