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素手沉稳,竟没有一丝儿慌乱,一曲终了,方款款抬头,果见宝玉立在跟前,眼中竟是迷恋之色。
身后自是寸步不离的袭人,脸上红红的十分喜悦,竟是容光焕发了起来,柔情万种的眼光只看着宝玉,一丝儿也不瞧黛玉。
想必在牢狱中吃了些苦头,往日的满月脸十分瘦削,也黑了不少,没有血色,和以往很不相同。
黛玉神色平静,接过雪雁送上来的茶,小口地抿了一口,淡淡地道:“我会的东西多着呢,二哥哥不知道的也多着。”
再见到他,也许是因为泪尽了的缘故,心里平静得如同春水,泛不起一丝涟漪。
宝玉脸上有些忧伤,也有些不解,轻声道:“我不过就是入狱一场回来,妹妹怎么竟这样生分了?”
心心念念的,就是林妹妹有没有吃好睡好,眼里心里,只有一个林妹妹的人参养荣丸,可曾配好。可是,为何回来了,大家都痛哭了一场,却没有见到他的林妹妹?又为何,林妹妹竟是这般的清灵淡漠了?
“原就不曾亲热,又何来生分?”黛玉浅浅一笑,似美玉生晕,可惜,目光却不在他的身上。
宝玉头一垂,喃喃地道:“为何我回来了,大家都和以往不同了?竟是出了什么事情不成?救不得二姐姐,原也不是我的错儿,她是父母之命,也只能怨她命苦了。好妹妹,你好歹告诉我一声儿,我到底是哪里得罪了妹妹?也好给妹妹赔礼道歉。”
他仍旧是这般天真,黛玉微微一笑:“二哥哥不曾得罪过我什么,我自然也无话可说。”
正在这时,雪雁走出来道:“姑娘进来瞧瞧,王嬷嬷说,嫁衣上的这一对凤眼,总是绣不出逼真的模样来。”
黛玉点点头,唬得宝玉一个箭步上前,愣愣地看着黛玉:“谁的嫁衣?妹妹要出门子了么?”
目光澄澈如水,尽是焦急之色地看着黛玉。为什么,他的妹妹要嫁人了吗?
“林姑娘!”袭人对着黛玉,眼里有一丝责备之色,责备她竟让宝玉知道。
黛玉正眼也不瞧她一眼,看着脸上有些恳求的紫鹃,幽幽一声长叹,缓缓转头看着宝玉,静默无言。
“妹妹,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到底瞒着我什么?”宝玉脸上掩不住的焦急,有些迫切地问道。
黛玉声音缓慢,仿佛春溪流动:“皇上下了赐婚的旨意,十月十五日,也就是我的大喜之日,二哥哥不恭喜我么?”
宝玉听了这话,惊得嘴唇都白了,不复以往的红润如脂,颤抖着声音道:“妹妹说什么?”
“男女终归有别,且我佳期在即,二哥哥日后也避讳一些,莫叫外人说我林家的女儿不知道尊重!”黛玉淡淡说完,便径自走进屋内,珠帘随着她的身影落下,掩住了室内,亦隔绝了宝玉的目光。
细细地看着榻上王嬷嬷绣的嫁衣,艳红的丝绸,绣着一丛丛的红花,红艳得透着一种绝色的光华,美得蛊惑人心。
栩栩如生的七彩朱凤,蹁跹欲飞,华美得令人炫目,只是眼中无神,损了身为百鸟之王的霸气和尊贵。
“奶娘眼睛不够使了,绣不出凤凰眼的神韵,竟是让我来绣罢!”黛玉拿起绣花针,穿针引线。
一生一世,不过就这么一次,她要穿上世间最美丽的嫁衣,嫁出去的,是林家的女儿,不允许在外人眼里懦弱。
王嬷嬷赞叹地看着黛玉绣上那点睛之笔,姑苏的女儿心灵手巧,更何况黛玉?轻易地就让人沉迷在她灵透的绣工中。
凤眼绣上,竟是散发着万千华光,当之无愧是点睛之笔,竟真的是凤凰从她手中飞出。
“好美啊!”雪雁也赞叹着,绣工多年的王嬷嬷眼里更是觉得无可挑刺。
王嬷嬷柔声道:“到时候姑娘穿上这一套嫁衣,老爷太太纵然是在九泉之下,也必定极为安慰。”
说着,忍不住眼中落下泪来,老爷太太若是在世,姑娘也不用受到如此委屈罢?
就差一点儿,他们就要送姑娘进北静王府里做小,何等可恶!
黛玉端详着灿烂光华的凤凰,对那位命中注定的徐将军,也不知道该当如何是好。
有些泪,在心里,流不出来,可是却如花一般,荡漾着,不知道,未来是如何的模样。
位高权重的徐将军,为什么,愿意娶她这么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弱少女?大户人家,不都是讲究着联姻背后的权势么?
她不懂,也不想去知道,因为这时候,她只要老老实实地做着她的新嫁娘。
帘外的宝玉如晴天霹雳一般,呆愣在那里,只觉得心里竟是倒了油盐酱醋茶,万般滋味儿涌上心头。
宝玉的脸上青白交错,脸色变幻万千,看得袭人胆战心惊,柔软的手扶着宝玉,柔声道:“二爷,咱们家去罢,莫打搅了林姑娘,让外人看笑话。太太已经收拾好了东跨院,外面秋风冷,到底还是屋里暖和。”
一席话倒是让宝玉回神了,却惊道:“什么?太太的东跨院?为什么不是怡红院?”
脸上有些茫然,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们竟是将自己的东西收拾出来,搬到了王夫人的东跨院。
袭人脸色平静地道:“从前二爷入狱,园子里寥落得很,如今二姑娘已经出门子了,林姑娘又要出嫁了,宝姑娘也出去了,太太吩咐我收拾着二爷的东西,搬进了太太的东跨院里,服侍的也还是我和麝月秋纹几个,并没有少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