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的天气已经十分暖和了,晚上盖着被子都有些热了,但早上还能在水桶里看见一层薄冰。值得一提的是,在这个月里,有两天非常暖和,在那两天的午后,妈妈就坐在门廊上给贝尼跟巴特补衣服。巴特呢,也脱掉了他那厚重的羊毛短外套,到树林里去闲逛。
这段时间贝尼家的生活很平静,平静得就像现在的天气。可对于河边的居民来说,他们就有些焦躁不安了,那场火灾给他们造成了不小的影响。虽然已经过去了一段时间,可火灾依然是他们的话题。他们都相信,那是喝醉了的卡西姆兄弟们干的,听说保罗带着罗琳回来后,他们失去了理智,将麦卡洛婆婆的房子给烧了。可这些消息,贝尼家很久以后才知道,因为离河边太远了。贝尼一家经常在晚餐后,坐在火炉旁,一遍一遍地回想当时的情景:他们亲眼看着那所房子化成灰烬,也正因如此,麦卡洛婆婆决心离开,而且没人能让她留下来。
“我想,如果当时那个报信人直接说罗琳已经是保罗的妻子了,那么卡西姆兄弟们肯定不会再去找他们的麻烦了,即使鲍勃也一样。她结婚时,就是卡西姆兄弟们该放手的时候了。”贝尼说。
“那些下贱的流氓才不会管他们有没有结婚,他们只想把房子里的人都烧死。”妈妈气愤地说。
贝尼叹了口气,不得不承认,巴特妈妈说的对。现在卡西姆兄弟也好像故意躲着他,他们再也不从门前经过了,也决口不提那一半熊肉的事,这样的行为更确凿了他们的罪行。贝尼想,现在那几个家伙一定到葛茨堡做生意去了。他感到很苦恼,也很受伤,他辛辛苦苦得来的和平一下子又消失了。
巴特也很担心,但跟贝尼担心的不同。他觉得麦卡洛婆婆他们好像变成了童话故事里的人物,他们离他好远,远得好像不在同一个世界了。保罗变成了贝尼曾经给他讲的故事里的人物,不同的是,现在故事里又加上了婆婆、罗琳还有绒毛。他记得保罗走时对他说过:“我不会忘记你的,即使到了遥远的中国也一样。”巴特就总想象着他们现在在中国,并且有一个不可捉摸的人在那儿等他。
正月的末尾,暖和的天气接二连三地出现,春天真的要来了,虽然春天真正到来之前还会出现严寒或冰霜。贝尼将要播种早春作物的土地都翻了起来,在他被响尾蛇咬伤时琼斯帮他开垦的那块地,他也翻了起来,他准备在那种些棉花换钱。他还准备在北面硬木林的那块低地里种烟草。在屋子和葡萄棚之间,他还留出一块苗床,要在那里种玉米。家畜只剩下了老马和屈列克赛,所以现在他们不需要那么多扁豆了,余下的地都种玉米。他们家玉米总不够吃,鸡群缺乏饲料,猪也总喂不肥,到夏末连自己吃的玉米粉都没有了,这都是缺少玉米的缘故。在垦地里,没什么作物比玉米更重要了。巴特帮着贝尼将冬天存储的肥料运出来,撒到耕好的沙地上。一切准备就绪,就等着三月的到来,贝尼准备在三月的第一个夜晚将种子种下去。
这段时间,妈妈经常抱怨,别人家都有一个姜圃而她没有,杂货店的老板都已经答应给她姜根了。于是贝尼跟巴特不得不给她准备一个种姜的苗床。他们在屋角挖了个足有四尺深的大坑,在里面铺上柏木板条,最后他们从西南面拉来粘土,将大坑填满,苗床做好了。贝尼答应妻子,在他第一次到河边去做买卖时就把姜根给她带回来。
这季节并不适合打猎,熊正在为它们二月里的冬眠做准备,将巢建在被风拔起来的树根处或是几棵大树交叉的地方,总而言之它们需要一个能保护它们的场所。有时也会找一个比较简易的树洞,在里面放上很多苔藓,这样一个窝就做成了。但熊窝都有一个共同点——都挖了一个大沟,当熊休息时,它们的爪子就搭在沟沿上。巴特觉得很奇怪,为什么那些家伙不在十二月份第一个寒冷天气降临时就钻进窝里呢。
“这些你不会明白,”贝尼说,“它们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因为瘟疫以及那些饿兽残忍的捕食,鹿变得非常稀少。所有鹿里面,公鹿看上去最可怜。他们身上几乎看不到肉,只有骨头,皮毛也像苔藓一样,又灰又干,没有光泽。它们经常孤零零地徘徊在树林里,母鹿也是单独游荡,偶尔也和其他鹿一起。那大多是年长的母鹿带着年轻的母鹿,或者母鹿跟它刚满一岁的孩子。
地已经翻完了,眼下最重要的工作就是劈柴了。木头现在很容易找到,因为那场暴风雨将许多树都刮倒了。由于长时间被雨水浸泡,不少树木根部变得松弛,也倒下了。那些倒下的树成批地死去,灰暗、光秃的枝干在低洼的地方直立着,如同遭遇了一场巨大的火灾。
“我真庆幸自己住在高地上,”贝尼说,“不然看到这样荒凉的景象,我一定会很难过。”
巴特喜欢清晨和爸爸一起去弄木柴,那时他可以随便地走动,他感到很快活。他们常在阳光明媚的早上,套上大车,任由老马拉着走,猎狗听话地跟着。可小旗经常冲到前面去,或和老马并排跑。它戴上了贝尼给它制作的橡皮圈,看上去又聪明又伶俐。
他们会随便找一块空地停下,然后徒步去寻找木柴。那些倒下的水橡或黄松是他们最先寻找的目标。其实油松也不错,极易点燃,而且还很明亮,美中不足的是它经常将锅和水壶熏黑。他们一起用锯子将树木锯下来,偶尔也会轮流干。巴特喜欢锯子有节奏的摆动,锯齿锯进木头里发出的嗞嗞声在他听来就像天籁之音。
当贝尼他们伐木时,猎狗就到附近树林里追赶野兔子,小旗在路边啃着那些仅存的汁水比较丰富的嫩草。贝尼总是带着枪出来。有时候,萨菲隆会将兔子逼到他们附近,有时候他们会捉到傻乎乎的狐鼠,那时,贝尼家就有肉吃了。有一天,贝尼他们伐树时,一只纯白的狐鼠蹲在树桩上放肆地观察着他们。贝尼没有开枪打它,他说这样的狐鼠和纯白的浣熊一样,很少见。老缺趾的肉并不好吃,纤维又粗又有韧性,他们要煮好久才能将它煮烂,而且口味很差。大部分熊肉都被拿来喂狗,即使在肉很短缺的时期,他们也不愿意吃它。好在那些肉终于解决完了。不过用熊肉熬出来的油脂相当不错。他们整整装了一个大木桶,用这些油脂做出来的东西,不管是什么都很美味。更重要的是,那些油渣简直棒极了,鲜脆可口,巴特无论何时吃,都感到一种由衷的满足。
一天中的大部分时间,妈妈都在翻补棉被。而忙完了的贝尼则坚持教巴特读书。几乎每个黄昏,他们都在温暖的火炉边度过,风在屋外呼啸,屋里却比春天还温暖。安静的夜晚,当月光洒在院子里时,他们常能听到硬木林里狐狸的叫声。那时,教学就会停下来,父子俩一起倾听,可那些狐狸却很少来巴特家的垦地。
“萨菲隆吓住它们了,想必它们连萨菲隆身上有几根毛都知道得一清二楚。”贝尼笑着说,“它们不想来送死。”
在正月末的一个寒冷的夜晚,月光很明亮。爸爸妈妈已经睡了。但巴特和小旗却迟迟不肯入睡,他们在火炉边玩得正欢。忽然,巴特听到院子里有动静。狗好像跟什么东西打起来了。他走到窗户旁,将脸贴在冰凉的玻璃上向外观察:一只长相很奇特的狗正在和汉多姆蹦跳着玩耍。萨菲隆则在一边看着,一声不吭。巴特仔细看着,忽然,他屏住了呼吸。那不是狗,而是一只狼,而且那只狼的一条腿是瘸的。他很想去叫爸爸,可好奇心驱使他继续观察下去。他看着这只和狗玩耍的狼,很显然,它们已经在一起玩过很多次了。它们之间似乎有种默契,狗替狼保守秘密。终于,巴特忍不住了,他走到卧室门口,将贝尼轻声唤了出来。
“什么事,孩子?”
巴特没有说话,只是示意贝尼跟他走。贝尼光着脚走到窗子边,巴特指给他看那奇特的景象。贝尼不由得轻轻吹了一声口哨,可他并没有回去拿枪。他们静静地观察着,在月光下,它们的动作被看得一清二楚。那只狼后腿有残疾,显得很笨拙。
“很可怜,是不是?”贝尼说。
“是的,这大概是我们围猎时逃走的那几只里的一只。”
“或许这是最后一只。”贝尼点了一下头说,“真可怜,受了伤,连一个伙伴也没有,它只好来拜访它的近亲了。”
也许是他们轻声说话的声音从窗户的缝隙传了出去,又或许是它闻到了他们的气味,那只狼突然转身离开了那两只狗。它笨拙地翻过围栅,瞬间消失在了夜色里。
“它会来这儿干坏事吗?”巴特问。
“我想,它这样子已经活不了多久了。”贝尼将脚放到火炉边烤。“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去动它,它迟早会被一头熊或一只豹子解决掉。就让它再活几天吧。”
巴特到炉灶边蹲下来,他突然觉得很悲哀。一只狼竟然孤寂到了这种地步,不惜冒着生命危险,到敌人的院子里来找伙伴。巴特将胳膊搭到小旗身上,他想小旗懂他。这个家里,小旗免去了在森里挨饿受冻的苦。因为小旗,他感到不那么孤独。
后来,巴特又见过那只狼一次,在下弦月时。从那以后,它就再也没有来过。巴特和贝尼谁也没有将这只狼来过的事情告诉妈妈,因为不管它有没有害,她都一定会要求打死它。贝尼和巴特都认为,猎狗是在某一次出猎时和这只狼混熟的,或许就在他们伐树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