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有两周时间,贝尼都在拯救那些农作物。甜薯还要两个月才能成熟,可是现在必须全部挖出来,因为它们已经开始腐烂,如果不挖出来,他们一块甜薯也得不到。巴特把甜薯撅起来,妈妈把它们加工处理,切掉腐烂的部分,将未腐烂的那端铺在后廊上晒干。
甘蔗被大风刮得全都趴在地上,贝尼对此无能为力,只能听天由命。甘蔗的茎上已经长出细细的根须,这没什么大不了,削掉就可以了。
损失最严重的要数扁豆了。它们本来已经快熟了,可连着一周泡在水里,全都发霉了。他们之前抢救的那部分扁豆算是唯一的收获。
洪水过后的第三个礼拜,贝尼带着镰刀到被他们叫做“鲷鱼草原”的地方去割沼泽草,这几天天气好,晾在那里容易干。
“爸爸,这些草晒干以后做什么用?”巴特问。
“傻孩子,这些可都是好饲料呢。”贝尼说。
草原上的水早已经退干净了,先前那些活蹦乱跳的鲷鱼也早已不知去向。一阵阵恶臭从地上散发出来,连一向不怕臭的巴特也不由得捂住了鼻子。
“一定有什么坏事发生了,水都快干了,臭味也该消失了,居然还有野兽在死亡。”贝尼感到不安。
不知不觉进入了十月份,暴风雨已经过去一个月了。贝尼和巴特赶着牛车去鲷鱼草原收集他们之前晒在那儿的草。跟在他们后边的还有萨菲隆和汉多姆,这两条狗在牛车后面撒欢地跑着。看着爸爸将它们带出来了,巴特也把小旗带了出来。它已经不再满足于待在小小的棚屋里,如果巴特不带它,它就会吵闹。很显然,小旗对于这次出行也很开心,它欢快地向前跑,有时候它会跑到车前吃路边的嫩草。但更多时候它跟在车后,和那两只狗打闹玩耍。
“爸爸,你看,小旗已经能吃草了,它是不是已经长大了?”巴特问。
“是啊,小旗是比以前大多了,我还从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小鹿呢。”贝尼笑着说。
这时,萨菲隆突然叫起来,然后飞快地窜进了右边的矮树林。见到萨菲隆冲出去,汉多姆也狂吠着追了上去。贝尼连忙停下车。
“走,我们看看这两个家伙发现了什么。”他对巴特说。巴特跳下车,往前走了几步,然后对贝尼说,“是只野猫而已,它们两个就爱这么大惊小怪。”
矮树林里传出萨菲隆和汉多姆的狂叫,贝尼知道,它们已经将猎物逼得无路可逃了。于是贝尼吹起号角,鼓励它们进攻,他和巴特则走进树林里查看情况。他们并没有看见激烈的打斗,只有一只野猫躺在地上,萨菲隆和汉多姆围着它直打转。他们走到野猫身边仔细地观察它,这只野猫非常瘦,简直可以说是皮包骨头,它躺在那里,显得很虚弱。
“看来它已经不行了,我们还是不要管它了吧。”贝尼叫回了两只狗,和巴特一起回到车上。
“爸爸,它为什么会死?”
“一般说来,野兽只有两种死法,一种是被它们的敌人杀死,还有一种就是它们老了,到了该死的年龄。”贝尼说。
“可刚才我看到那只野猫并不老,它的牙齿还好好的。”
“孩子,你能这么仔细地观察,爸爸很高兴。”贝尼注视着巴特说,可他也没能说出野猫的死因。
他们来到草原,将原来晒在这儿的干草装了满满一大车。贝尼说:“大概再有三四趟,我们就能把这些干草全部运回家了。”这些草现在看来不怎么样,又干又粗,老马和屈列克赛肯定不喜欢吃。可是等到霜降以后,这些就会成为它们不可多得的好东西。
他们赶着大车往家走,路上,老牛走得很慢,可萨菲隆却小跑了起来,它着急回家,汉多姆紧紧跟在它后面。已经过了通往凹穴的岔路,在第一排围栅的拐角处,萨菲隆又开始叫唤。按说大白天不会出现野兽,萨菲隆的表现让巴特觉得很奇怪。
萨菲隆翻过了围栅,停在那里,它叫得更猛烈了。汉多姆笨拙地越过围栅,也停在那儿和萨菲隆一起狂叫。
“它们实在太奇怪了,相信我的判断,此时不会出现野兽,它们究竟发现了什么呢?”贝尼停下车,拿起猎枪,领着巴特翻过了围栅。一只公鹿虚弱地卧在围栅的角落里,两只猎狗在它身边大叫,这情景就跟它们看见野猫时一样。见到贝尼和巴特,那只公鹿立马竖起犄角,做出防御的姿态。贝尼看着公鹿,放下了原本举起的猎枪。
“这只公鹿也快死了。”他稍作观察后说。因为当他走近公鹿时,它既不逃跑,也不反抗,即便做出了防御的姿势,但它已经没有力气了。萨菲隆和汉多姆围在它身边狂叫着,几乎都疯狂了。为什么一只活生生的猎物,既不反抗也不逃跑,猎狗不会懂。
贝尼拔出猎刀,将它刺进了公鹿的喉咙,那只鹿很快就死了,甚至都没有挣扎。或许对于现在的它来说,这样死去是一种解脱。贝尼呵斥着那两只已经快发狂的猎狗,蹲下仔细观察这只公鹿。他发现,这只公鹿几乎和那只野猫一样瘦,而且它的舌头不是鲜嫩的粉红色,而是又黑又肿的。
“看来我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它得了瘟疫,那只野猫也是这样死的。”他说。
巴特不解地看着贝尼。在他的印象里,只有人类才会得瘟疫,野兽跟这个词沾不上边。它们只能死在猎人的抢下,或被一头比它们更加凶猛的动物吃掉。野兽的死亡就这两种,从不会因生病而死。巴特走上前去,看着那头死去的公鹿。
“爸爸,我们不能吃它,是不是?”
“当然,这是不可以吃的。”
这时候,已经平静下来的猎狗又叫起来,这次它们是冲着围栅不远的方向叫的。贝尼顺着那个方向没走几步,就看见了堆在那里的野兽的尸体。两只公鹿死在一起,它们身边还躺着一头大概一岁的小鹿。贝尼看着这些因为染上瘟疫而死去的动物,一言不发,转身就往回走,巴特跟在后面,紧张地注视着爸爸,他从来都没有见过爸爸这么严肃。
“爸爸,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这么多动物死去?”
贝尼先是摇摇头,接着又说:“我也不清楚,或许那些野兽的尸体泡在水中,使水有了毒,可是为什么这些动物的舌头会发黑,我真的不知道。”
听了爸爸的话,巴特忽然打了一个冷战,他开始害怕起来。
“爸爸,那这种病会传染给小旗吗?”
“孩子,我也不清楚,能告诉你的我都告诉你了。”
他们默默地回到车上,赶回了家。巴特帮爸爸将干草卸下来,他觉得很累,而且心里很不舒服。小旗呦呦地叫着向他跑过来,他一把搂住了它的脖子。他是那样害怕失去它,以至于不停地念叨着“千万不要染上它,千万不要染上它”。他用力太大,小鹿在他的怀里透不过气来,使劲将他挣开了。
他回到屋里,爸爸正在将这个消息告诉妈妈。他本以为妈妈又会呼天抢地一番,出乎意料的是,妈妈木讷地接受了这个事情。在经历了几个孩子的死亡和不久前的风暴以后,妈妈坚强了许多。
“既然这样,一定要看好我们的家畜,不能让它们再到凹穴那个水潭里去饮水了,如果它们也染上瘟疫那就麻烦了。”她说。
听了妈妈的话,巴特心里舒服了,以后要亲手喂小旗吃东西,让它喝自家的饮用水,也不让它去吃那些发臭的草。这样小旗大概就会没事了。万一不幸被染上了,我会陪它一起死的。
“爸爸,人也会这样吗?舌头也会变黑吗?”他问。
“不是,这种瘟疫只在动物之间传播。”
他们休息了一会儿,又出去装干草了。这次巴特强行将小旗锁在棚屋里,贝尼也把猎狗拴在了院子里。路上,巴特不停地问问题:“干草也会得这种病吗?”“瘟疫会持续多久?”“所有动物都会这样吗?难道就没有动物不染病吗?”在巴特心目中,爸爸无所不知,可是面对他的问题,贝尼无奈地摇摇头。
“孩子,看在上帝的份上,你就别问了。我不是圣人,不是每件事情都知道答案。”
到了草原,贝尼让巴特往车上装东西,他自己却解下老马,骑着它到卡西姆家去了。他想问问卡西姆兄弟们知道些什么。巴特孤零零地站在草原上,觉得很不自在。这个世界上好像只有他自己,鹫鸟在天空中盘旋,随时准备扑向猎物。巴特没多久就把大车装满了,可爸爸还没回来。于是他爬到车顶,在干草上躺下来。他思考着发生的事情,觉得这件事情的发生根本找不到原因,可它的危害相当大。这跟熊和豹不同,它们危害人类或是其他小动物是因为肚子饿,可瘟疫为什么会来呢?他找不到原因,感到很苦恼。
此时此刻,大概只有小旗能令他开心了,当然,他也可以从贝尼那里得到安慰。不过他也恐惧,恐惧同样来自小旗,他害怕小旗也染上瘟疫。在巴特心里,只要小旗不染上瘟疫死掉,那生活还是很有乐趣。他想,等他长到爸爸或者麦卡洛太太那个年纪,他也绝不会忘记这场暴风雨给他们带来的伤害。
他很想知道,鹌鹑是不是也会因此死掉,他想起以前爸爸说过,用交叉的树枝做成一个简单的捕井,就能捉到鹌鹑,而且还省弹药。不过爸爸不准他用这种方式捕捉那些还没长大的鹌鹑,他每年会留下几对来让它们产卵,繁殖后代。巴特想知道,火鸡会不会死?还有松鼠、狼、豹子和熊,它们会不会也死?一大堆的问题困扰着巴特,他有些失神了。
远处传来马蹄声,贝尼回来了。巴特的不安也消失了。贝尼走到他跟前,表情严肃,不过看起来比之前轻松些,大概是在卡西姆家发泄了一通,觉得舒服些了吧。
卡西姆兄弟告诉他,他们在两天前就发现了,那还是他们在追踪猎物时看到的。他们告诉他,没有一种动物抵抗得了这场瘟疫,不管是猛兽还是可怜的小动物,它们的下场只有一个,那就是倒在地上死去。
“难道每一种动物都得死吗?”巴特问。
这次贝尼不再和颜悦色了,他严厉地说:“我已经告诉过你了,不要问我,我也不知道。对于这些问题,我跟你一样,只能等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