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排屋子是朝南的,谢扶苏自己住了西首,将东首让给青羽。青羽有些不好意思,谢扶苏只道:“女孩子住敞亮些好。”青羽刚要推辞,谢扶苏早把她行李拿进去了,还连声道歉,“我也不会收拾,只能你自己来了。”
青羽住下来。屋里收拾得不是很干净,地板好歹扫过,但窗角还是有灰;杂七杂八的东西大概搬出去了,好让她住得宽敞,但难免留下些家什,并且放得也不整齐。“男人真是……不会收拾屋子。”青羽想着,不知为何心中涌起一丝甜,卷起袖子就忙开了。上午,她收拾了自己的屋子;下午,把堂屋全都整理干净了,有些实在碍事的杂物,通通搬到后头柴房去了,待要收拾西首屋子,轮到谢扶苏不好意思了。
“姑娘,怎么能麻烦你……”
“叫我青羽就好。”青羽笑道,“先生不要客气。既然来了,这些事情应当青羽做的。再客气,就是看不起青羽了。”
谢扶苏用一种引颈待毙的神情推开房门。
青羽吓了一跳,她就没见过这么乱的房间!一架简陋的破木床缩在屋角,其余地方堆了瓶瓶罐罐,还有大大小小的袋子。有的敞着,有的没有,看起来装的不是药草就是半成品,或者成品的药物。几本线装书,也许是医书吧,连个架子都没有,东一本西一本地丢着,连边都卷了。
瞧谢先生一表人才,原来屋子里这么乱!
青羽深吸一口气,开始干活。
首先应该把乱七八糟的东西理出个顺序吧?她试着把一个瓶子从麻袋旁边移开,到瓶子该待的地方去……
“青羽姑娘!”谢扶苏紧张道,“我来吧!”
这个语气很不信任,难道真的看不起她的能力啊?青羽坚持,“我来我来!”
开玩笑,这种打扫的事情还干不来,那她就太丢脸了!
谢扶苏只好缩回手,“哦……”
随即,青羽稍微一个踉跄,本来可以往后退一步的,因为怕撞到谢扶苏,她勉力往前,结果重心更加不稳,由踉跄变为跌倒,眼看就要摔到面前的尖头瓮,她本能地抱紧怀中的瓶子,“哇!”
千钧一发,谢扶苏拉住了她。两人对视片刻,谢扶苏商量道:“姑娘,还是我来吧?”
青羽认输地低下头,“哦。”
就这样,她被取消了打扫西首房间的权力。因为打水时差点儿滑到井里、做菜时又烫到手,她被接连剥夺了跟井和厨房有关的所有的权力。然后,因为忘了戴顶针,用针线时扎了手,谢扶苏更禁止她再帮他做针线活。
“那我能干什么呢?”青羽小声道。
“背背医书?”谢扶苏很客气地建议。
于是她开始很努力地背诵经络位图、草药图鉴、药方,但脑筋总是一不小心,又滑到了扇子那边。
“沉香质硬而重,入水便沉。沉香木做扇骨时倒不是香的,香的是檀香木……”
“沉香是沉香木分泌的油脂物,分泌它的木头本身不是香的,而医书里,并没有扇子。”谢扶苏道。
“抱歉,先生。”青羽无措地喃喃。
“没有关系,但是,不要再想扇子了。你生来就不是做那种粗活的,你可以有更好的人生。”谢扶苏道。
“什么?”青羽睁大眼睛,是她太笨,还是他这句话确实有问题?她怎么没听懂?
“没什么。”谢扶苏取出一件东西,“你吹吹这个。”
“这个……可以吹?”青羽犹豫地接过它,捧在手里端详。一件馍馍大的东西,陶土烧的,中空、深黑色,用青笔描着两片叶子,倒像铁挂银钩,非竹非兰的,青羽只觉得眼熟,竟想不起是什么植物。这陶器上端有个口子,另一边排下来六个孔,大约确实是吹奏的乐器,而青羽却从没见过有谁用这样的乐器。
“这是埙。”谢扶苏教给她。
“这样吹的。”他说,然后手指按在孔上,嘴唇凑近吹口,吹响了它。
呜呜的声音——苍凉、空远,这乐器像是用神州腹地的泥土烧成的,一旦奏响,任何地方都成了秦时明月、秋霜如雪才能望断的乡关。
凡是听过埙声的人,任何时候都能分辨出它;凡是听过埙声的人,永生都不能忘了它。
谢扶苏擦干净埙,把它交在青羽手里,“你试试?”
他刚刚并没有吹旋律,只是把简单的音阶演示了一遍。青羽看他吹得容易,接在自己手中,呋呋呋的几声,却怎么也吹不响。她认认真真练了一会儿,全无进展,灰心丧气要向谢扶苏求助,一回头,却见他正凝视她,那眼神,像是要在她身上看出另外一个什么人来似的。
青羽心下一跳,“先生?”
谢扶苏已经错开目光,“多练练就好了。”他语调很平淡,仿佛刚刚那眼神只是青羽的错觉。
谢扶苏说的“多练练就好”,最后证明只是个空洞的安慰而已。足足过了半个月,青羽站在谢扶苏面前,还是只有道歉的份儿,“先生,我到现在都没有把几条经脉背下来……”越说声音越小,“埙也没怎么学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