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坊主老毛病又犯了?”青羽问。
“嗯。”
“要请……谢先生来看吗?”青羽心跳加快。嘉看了她一眼,“老毛病了,他能做什么?多拖几天算数。当年我仗着身子旺健,贪凉纵……算了,反正乐也尽乐过,病死又算什么,值当了。”嘉道。
青羽垂头,也许坊主说的话有道理。坊主当年过的生活,也许比她一辈子都快乐。但,还是叫人难免难过。
她只是分不清到底为坊主难过多一点儿,还是不能借坊主力量找回与谢先生见面的难过多一点儿。
“坊主,依依来了。”依依在廊下胆怯地叫,像老鼠叫猫。
“你来得好。”嘉换了副面孔,冷冷一笑,拿出个匣子,丢到她面前,“这是什么?”
匣子跌开了,里面是个绢剪的小人,淡湖色,不知为什么染了点儿胭脂金红颜色,还扎了好几根银针,上面沾着泥土。依依愣了愣,“这是什么?”
“你这个养不熟的贼坯!我不过因为你做不好差使,多骂你几句,你就埋这种东西咒我?亏得我掘出来了,看这个布呀……”嘉把绢人抖到她鼻子底下,“你看这颜色,不是我新调试的染料?你贪玩弄坏了它,我一泼,泼到你衣服上,你那衣服不能穿了,就剪成这种东西是不是?还好是染上了颜色,不然哪认得出你这贼坯!”
“坊主,那染料,不是我弄坏的。这东西,也绝不我剪的。”依依脸色煞白。
“坊主,依依不会做这种事啊!她不是这种人!”青羽也吓住了。
“闭嘴!”嘉听也不呆听,把绢人向下一摔,“我也不报官,你滚吧!亏我还想叫你承我衣钵,我真是瞎了眼!”
“坊主……”青羽还想说话。嘉拿个东西往她手里一搡,“你!把这东西给外头那老没羞的带去——要是他还在的话。你不是要为秦家救他吗?给他这个,他就不会来了。去!”
“是,坊主……”青羽恋恋不舍看着依依,“依依真的不会做这种事呀,坊主。”
“我比你不懂?”嘉恼道,“去!”
依依瞪大眼睛看着青羽,水水的杏眼里眼神很复杂。青羽看不懂,咬咬牙,走了。
嘉递给她的,是把扇子,凤眼竹骨、扇面生渲染了胭脂金红,果然是特配的颜色,新制的。
嘉也做过有颜色的扇子,那是从前。自从建立引秋坊之后,银白、雪白、月白、淡白、灰白、苍白、皎白、玉白、晨天白、珍珠白,她再不肯让任何其他颜色沾染进她白色的世界。如今,又是为什么破例?
秦老板眼巴巴地看着青羽。他也不知道青羽奉了嘉的命送礼物给他,但既然从里面出来,总归有带话的希望,他就眼巴巴瞅着。
青羽将扇子奉给他,“坊主让我带给您的。”没好意思说别的话。
他对着这扇子,也是莫名其妙,打开来,看到里面用大赤金箔贴着画,是亭台宫阙。扇头那儿挂下穗子来,却卡在扇骨里,一拉,方知别有洞天。这是“三开扇面”——即是往右可撒开,往左亦可撒开,正扇面里还另藏一副扇面的魔术扇儿,秦老板当下将另一面也打开。
青羽没有看见那面画着什么,只看见秦老板的眉骨耸了耸,幅度不大、不自觉的,只是眼皮那儿的肌肉一拉,眼眶子瞪大,初望之下还当他是惊喜,可是嘴唇皮抽搐着、嘴角往下耷拉,又分明跟欣喜无关了。
青羽踮起脚,想看看那面到底有什么。秦老板把扇一合,纳入袖中,作个揖,“秦某告辞了。”沉痛得如生离死别。
那之后,据说秦老板果然洗心革面,乖乖回家做他的好丈夫去了。秦歌来拜谢青羽,一百两纹银如数奉上,极口道谢,“我爹一向很安稳的,这次不知怎么了,还好多亏你。”只是秦太太倒没来。其实秦歌根本没敢让娘知道出力的是青羽,怕她听说狐狸精身边的丫头反过来做她的恩人,要奋身过来把这丫头臭骂一顿、一个子儿也不给。这种行为讲起来是很没道理的,但自己亲娘的为人,自己清楚,秦歌不想叫青羽冒这个险。
青羽拿了银子,欢喜自然是欢喜的,不过影响了坊主的姻缘——又或者说男女关系?这样才拿来的钱,不管她有没有真在里面出过力,总叫她觉得不安。“算我向你借的,等有了钱,我一定还你。”她这样说。
秦歌只是笑,“有钱,你就到外面租个屋子,别在这里住了。”抬头,特意看看门框,青羽也茫然地抬头跟他看。
对,她住在云水坊里了,那又怎么样?
她也没想到云贵会主动向她道歉,板着脸看了看她的成品,“有前途,我愿意帮忙。你住过来吧!我们这里,人工、设备总归全些,住过来也有个照应。”好像一时拉不下尊严,他还特意补一句,“是我妹妹叫你过来的。”
“云心小姐?”青羽当时就诧异,秦歌听到,也一样吃惊,“她不是身体不好,有多少年没在人前出现过吗?有人说她到海 边休养去了,有人还说她死了呢!她长什么样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