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坊主!”青羽着急。
“一个乡下的小作坊要倒闭……”嘉打断她,“那又关我什么事?若说他们生意不好,又不是我挤的。 便是我挤的,我也不在乎。若说你要替他们找份工,我这里是有门槛的,总不能痴肥呆瘦婆婆妈妈都塞进来,当是什么?难民营?我一个商人照顾了难民,平白养着一伙儿官吏是做什么的?谁有那兴趣越俎代庖,找谁去!总之不沾我这里分毫。”
“坊主!”青羽着急,“我知道您好厉害,所以想请您帮忙想想办法看,怎样能帮他们站起来。”
“世道如棋,商道如镜,他们只要够有能耐,当然能站起来。帮要怎么帮?当初是谁帮我,我才站住的?”嘉摇头,“我原想你有了进步,可以好好调教你,现在看来,我错了,你还是糊涂着。”拂袖,“走吧。”
“坊主……”青羽像飘在风雨中的草梗,只有一棵大树能做依靠,但这棵大树都离她而去,她惶然不知如何是好。
“我最讨厌求人帮忙的,比最讨厌还讨厌,就是为了别人求人帮忙的。有能耐,自己的腿走路、自己的手做事、自己的担子自己扛;没能耐,找个地方清清净净去死,麻烦别人干什么?你有什么权利麻烦别人?”嘉冷冷走开,却又回头笑一笑,“再说,你自己能利用的地方还没有用尽,不是吗?”
青羽跪在地上,觉不出膝盖疼。
坊主不会乱说话,她自己能做的地方,还有什么是没做到的吗?如果没有做到,就跑过来乱求救,难怪坊主会生气了。
可到底什么是她没做的呢?
“你在这儿!”猫一样地轻捷,一个人把她拉起来,“你跪在这儿做什么呀?”
青羽抬头,看见依依。
她瘦了些,眼睛比从前睁得更大,像是受惊的样子,虽然动人,但也没得叫人心里发毛。
“你怎么过来了呢?有什么事?是不是求坊主帮忙?”她嘴里不断问着,眼神不时向左右瞟,好像在提防着什么。青羽结结巴巴把事情说完,她目光的准星总算定在青羽脸上,好好看了她一眼,“你这个人碍…”贴到她脸边,飞快地耳语道,“记得我给你的东西、说的话。”把她一推,提高声音,“难怪你惹坊主生气了,走吧走吧!”
青羽迷糊着,脚不沾地被推了出来。
外面,一袭青衫,青得像雨水刚洗过的天空,安安静静地等在那里,好像会等到地老天荒。
推人出来的,跟等人的,刹那间目光碰了碰,然后推人的关门回去,等人的微微欠身,“你出来了。”
他对她总是客气,像是礼貌,又像是把自己定位在侍卫这一类身份,比谁都亲近、比谁都疏离。青羽手躲进袖子里,摸到光滑的埙,喉头作哽,“先生。”
“刚刚送你出来的女孩子,好像叫依依?”谢扶苏道。
根本不是“好像”,他注意她那么久,她身边的人,他都知道。
“是。”青羽不明所以地点着头,眼神清澈无邪,她什么都不懂。
“她好像有点儿事?”谢扶苏问。该毒的时候,他的眼睛比嘉还毒,但问话时,他比嘉客气。
于是青羽也就很糊涂地说:“没有呀!她就是跟我打个招呼,然后,她有送过我一个扇坠,要我记得——哎,那个扇坠,还有我当时做的那把扇子,都还放在家里呢!我要去看一下。”
听到她说“家里”,谢扶苏嘴角不自觉上扬三分,听到“要去看一下”,又滑下来。她要撕扇那场面,他至今记忆犹新,听到她还要去看那玩意儿,难免有些不快,“好好的看它干什么?”
“坊主说要看的,也许那扇子有了什么变化?总要看它一下。”青羽细声细气解释。
“不要看了。”谢扶苏总觉得看了没好事。
“为什么?”青羽继续张着纯洁的眸子好问不倦。
“我……”谢扶苏还是只能把头埋下去,“我送你回去看好了……”
天生万物,一物降一物。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他就一路被隆到今天,可怜,当年一剑逍遥、快意江湖的他,怎么就到了今天……
几天没回家,井台上落了些灰,丝瓜老了很多,晃晃悠悠在架子上打秋千,有几盆药草稍微打蔫儿了,母鸡光凭自己在草堆里刨吃的,满足不了胃口,咕咕咕拍翅膀跑到主人跟前。青羽口里念着,“马上就给你加餐了。”一边先急着把扇子与扇坠找出来。
那把扇子一露面,她像被大砖劈头打到,闷疼,一时做不得声。
难看的黄斑生了满扇。连日湿雾,又未被好好保养,扇子已经丑若出天花破相的妇人。
“天气不好,我也没有放好它,不是你的错。”谢扶苏努力安慰她。
“不是的,是我没有处理好扇面。”青羽喃喃道,“就连扇骨,也是因为扇坊的人先处理好了,不是我的功劳。一个真正制扇的人,怎么可能连这点都没做好,明知使用的环境潮湿,却做出放几日就会出黄斑的扇子?这是我的错。”将扇子反复翻看片刻,又醒悟道,“坊主原来说,出不了一年,并不是说黄斑。因为我扇面没弄好,现在已经略有些变色,到一年后,发黄会看得出来,而这竹骨,靠着坊里的手艺,是一年绝不会发黄的玉竹,两相搭配,就很不协调了,竟不如选有些黄调的竹子、或者上漆的,那还看得过。真正在扇子上用心的人,怎能容许自己的扇子才出一年,就没法入目了?我果然没有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