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的青羽也知道眼前一亮。
如果说嘉以前做的扇子是制作良好的商品,那这一把,就是艺术品,它有了气韵。
“这一把扇子,叫苏铁。”嘉将它挡在眼眸与月亮之间,这样静静说。月影落在她眼睛上,幽深亦如前世,扇光如雪,小青羽不敢言语。
就用这把扇子,嘉一举夺得宝扇会的第三名,卖了它后,用银子建了引秋坊,生意一步步做到今天。引秋坊栽下的竹子长到手臂那么粗时,青羽听见行脚商人谈起一种植物,叫苏铁,那是他们从海外贩过来,要卖给达官贵人的。青羽触动心事,奔回去问坊主,“苏铁这种植物,坊主养过吗?青羽好像听您提起过呢!好像很重要。”
“有这种事?胡说,你记错了。”嘉不动声色。
真的是这样?青羽左手握住右手,想了很久,童年的记忆模糊在迷雾中。她道歉道:“我记错了,对不起,坊主。”
那一天,青羽知道了苏铁是一种喜光、喜温暖的植物,生长缓慢,叶片柔韧而美丽。那一天,她完全忘记苏铁与坊主有什么联系。
在腰门外的厚厚青苔上,青羽轻轻跺了跺脚。
只有引秋坊有这么厚实的青苔,只有引秋坊的坊主敢命令说:“给我建一个院子,不许种花。一两棵槐树、七八棵梧桐、半角青竹,叶子掉下来时,不要扫完,留它几片。”
这个命令下达时,园丁都挠头,想:这个园子建造时,工人们都很困惑;这个园子刚建成后,看到的人都窃窃私语;这个园子彻底养成后,多少文人雅士都借着买扇子为由,没黑没白往这里钻,就为看一眼园景。直到有人借着醉意在墙上题诗:细挽秋声浅映墙,天然墨意写文章,如何修得眠于此,美景美人两益彰。
嘉看了看,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冷冷笑了笑,“什么掐断了气,白污我一堵墙,刮去了,重涂一次,今后这里不许人进来了。”
这是气话,她自己是人,她自己总要住的。但从这句话后,除非经通报、得嘉首肯的人,其余的再没进过园子。此刻青羽在青苔上一跺脚,看门的听见了,探出头来看,立刻笑得满脸花开,“青羽!你这丫头怎么跑回来了?”是乌大娘。
青羽每次见到乌大娘,总觉自己又回到小小的,还梳着丫角麻烦她照顾的年纪,有点儿畏缩,但心里又特别得暖和,“是我,大娘……”
一句话没完,就听院里有人急扯白脸道:“坊主,我是为你好!你真的要小心!”
竟是男人的声音,总有四五十岁了,不甚悦耳,听起来且有点儿熟悉。
青羽一看,见着那竟是秦歌的父亲,秦家商号秦老板。他在栖城生意做得这么大,难免跟引秋坊有来往,所以青羽见过,却从没见他出现在这院子里。
他能生出秦歌,五官总也不太差,但再帅的帅哥,上了四五十年纪,套上四五十斤的脂肪,那就基本只能往猪圈里蹲着了,哪怕套上金光闪闪的员外服、熏上一身铜香……不不,猪还是猪,嘉怎会让他进院子?
青羽只怕他是硬闯来的,忙一步跨进去,要替坊主撑腰。嘉脸上倒没什么特别的神情,看到青羽,点点头,示意她站着,边淡淡对秦老板道:“妾身知道了,谢过您。”
“坊主,那李鬼可是不得了,仿的扇子比真的还真!城主说要揪出他的狐狸尾巴,到现在也不知怎么样。大家的生意难免有些影响,坊主要是有什么想帮忙的,说一声,我秦某愿肝脑涂地、全力效劳!”秦老板表忠心。
“我的扇子还真不怕人仿。”嘉淡淡道。秦老板灰心丧意下要退下,她却又回眸向他,转了口气,“难得秦老板想着小坊,妾身心里领您的情,大娘,请秦老板坐到厅里喝口茶。”目光落在秦老板身上,笑了一笑,媚如春花开放,光彩流动。
秦老板登时脑壳上轰了一声,骨头酥麻麻从后颈骨一路麻到尾巴骨,头翘尾翘,不知今夕何夕。
他跟乌大娘下去了,青羽张口结舌的,但此刻才叫得出一声,“坊主。”
“你回去看了扇子了?”嘉拿小手指搔着头,张口就问这么一句。
她许多动作其实根本粗俗、无教养、不管不顾的,但就是美,再怎么俗气的动作、古怪的行止,搁在她身上都成了风姿。
青羽被她问蒙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是关系着赌约期限的那把扇子,惶惑摇头,“对不起,还没有去看……”
“你遇着什么难办的大事了,指望我能帮上你的忙?”嘉目光真毒,往青羽上下一打量,准准猜中。
青羽扑通跪下去,“这件事只有坊主才能帮上忙了。”便把来龙去脉说一遍,才说了两句,嘉打个哈欠,往树干上倚,青羽晓得她身子骨不好,沾不得冷湿,自觉奔进屋里把椅上、榻上常年散放的那些小枕头拿了个出来,给她垫着坐了,方继续说下去。直到说完,嘉又打了个哈欠,“是我变笨了,还是你变聪明了?我怎么听不懂你说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