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扇子的规矩你也知道,左不过十六、十八根,反正都随你,依你来,可以了吧?”甲先生就是骂之不走、挥之不去。
离上人索性不理他,面对那画了一半的扇面,继续追寻被打断的灵感,半闭起眼睛,安心要把他当空气。
甲先生就打开了葫芦盖子。
浓郁酒香飘出,离上人鼻子耸动,睁开眼破口大骂道:“老甲!你这万年王八的龟儿子!你这烂心肝的猪毛!你干活时,人家吃饭都不准在你旁边吃,我干活时,你敢带酒来烦我?”
“正因为这是你干活,不是我干活。”甲先生笑眯眯,“再说,食物多俗,酒是神仙,我拿神仙来给你上贡,你总不好意思太骂我的。”
离上人叹了口气,又叹了口气,对着他那两根扇骨瞪了足足一刻钟,“行了,叫骨档按十八骨做,叫嫣郎想办法用桑皮纸,露十分之六。他们什么时候能做出来,我什么时候就能画,把酒葫芦留下,你可以走了。”
甲先生乐滋滋依言行事,回到自己室中,摇铃叫了小厮,把大骨送走,大约是加小骨、蒙扇面去,也把离上人的意思吩咐了,回头教训青羽,“你想你中意的画手尽快给你画,得会说话、会拍马,这说话拍马也是艺术,你会不会?哼,还说全会!”
“青羽错了。”青羽愧不可当,埋头认错。
“虽然蠢了点儿,态度总算还好。”甲先生埋头翻出一根骨子,丢给青羽,“把它改成能用的骨,叫我看看你的刀工。”
那根骨子,头上已经刻了几刀,是虾须,大约刻坏了,就这么放着,青羽看了看,她是没这个本事接着雕下去,但至少可以削薄了,做成一支小骨,仍算能用的骨。
主意打定,她就拿刀。
整个房间里不晓得多少刀具,都是甲先生用的,青羽也没多想,挑出一支不大不小的平刃刀,入手就一怔。
那把刀,不知经过多少年摩挲,木头刀柄都磨出了包浆,握上去舒适顺手,刀刃含蓄而雪亮,一望可知保养之好。青羽知道善刻之人,对于自己常用的刀具,是非常 宝贝的,坊主私人用的刀,虽然叫她保养,可一把都没叫她用过,而今青羽刀柄一入手,知道好歹,仰头望向甲先生。甲先生拿个小茶壶呼噜呼噜喝水,冲她一翘胡子,“用!”青羽心下感激,下刀更小心,将刻坏的那层全削去,整根扇骨的形状也整了整,使之与厚度相适应,便把九寸余长、寸半宽的男式大骨,修成了七寸三长、八分宽的女式小骨,换大圆刀,将扇骨的外侧头儿也修出斜面,以显出坤扇清秀。
甲先生点点头,从小瓷瓮里抓点心来吃,“你再修个标准圆头。”
青羽顾不上擦汗,照他的话修整。檀香坤扇的扇骨,例有七寸三、六寸三、五寸三三种长度,她除去斜尖头,没敢多浪费一点儿木料,准准在六寸三的规矩上做完了标准的圆头。
甲先生抹嘴,“再改个椭圆头。”
于是又改成五寸三的椭圆头,青羽没忘记把宽度也随之缩窄。椭圆并没有定式,她取了桔梗叶的形状。
这次甲先生终于接过去看了看,“基本功还算扎实,眼光也还算过得去,擅长雕的是什么花样?”
青羽摇摇头,“我没雕过。”
甲先生第一次拿正眼看她,“谁带的你?这么扎实的基本功,没叫你正式开刀雕东西?”
“我是在引秋坊里,没正式跟过什么师傅。”青羽怪不好意思,“坊主说,我还不够那个资格。”
“那个只做素扇的女人啊!”甲先生也听说过嘉坊主的名头,“她难得是个品味人,制品总是浑然天成,夺造化之神韵,虽然也是工艺扇,跟咱们又不是一路子……也许她说你有她的道理……嗯,总之,多学个雕刻也不是坏事。”他兴致来了,仿佛有机会调教嘉坊主手下的徒弟,也是很光荣的事。他一撩衣摆,跨在凳子上比画给她,“说起刀法,头三件,就要准、狠、匀。看住线条,咬牙鼓气魄,下刀一气呵成,用力必匀,收刀则拿稳准头。有了这三字,再领悟肥不臃肿、瘦不细弱、划不全破、刀不中馁,落刀无悔诸样法诀,这些你听说过没有?”
青羽在老师傅那里,大概的意思也听过一句半句的,但没这样全、这样明晰,用心点头记下,“多谢先生指点。”
“刻法大略又可分阴刻、阳刻。阴刻,是凹刻,以线条为主,讲究用刀如笔;阳刻,是凸刻,让你心中的图案浮现于平面之上,用刀如刀。有些人说练刻以阴刻为主,之后再习阳刻,是遁环渐进,我独不以为然。阳刻写形,阴刻写意,必要将形把握,才能会意,不能荒腔走板,树不像树、房不像房,比例统共失调,还美其名曰写意,成个什么体统?”甲先生胡子得意地一撅一撅,“我,先要教你阳刻,就从刻普通动物开始!”
“你在这儿呀?”一个脑袋探了进来,竟是小罗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