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羽吓一跳,“什么?”女孩子点头叹道:“冤孽呀!我这是什么身份,居然就答应娶你!”青羽只是好笑,掩嘴道:“是是,原本我这样的人不配高攀。只是你也是女的,怎么能娶娘子?”
女孩子横她一眼,“家里怕我养不大,所以给我这个打扮,你笑什么?难道我龙婴这样打扮后看不出男儿身?”青羽半个字都不信,只管笑。那龙婴忽然勾下她的头,狠狠把嘴唇印上去,“亲了你就信了!”
青羽毫无防备,被她大力一勾,只感觉一阵疼痛,原来是牙齿撞到一起。龙婴也被撞得够呛,揉着嘴道:“乖乖,你牙这么硬!”
正闹着,外头一声哨响。龙婴面色一变,从身上璎络拆下一绺东西,抛给青羽道:“我断不食言,你留下这个,后会有期。”转眼又翻墙出去。
青羽看手里多了根七彩络子,上面挂着一条小金鱼,沉甸甸也不知是真是假,迟疑着刚要问时,面前早连人影儿也没了。
那一年,她七岁。
谁家庭院别砧杵。
十年流水似的过去了,十年前的太阳跟十年后相比,也没什么不同。青羽跪在池边,一边依旧磨刀,一边这么想。
坊主的刀具,刃口磨短了些,刀柄上缠的丝线旧了又换、换了又旧,已换过六年,那红酸枝木的刀柄摩挲久了,反而显得沉重起来。青羽磨着磨着,就痴痴想:怎么日子就这么磨过去了?
一双千层底的青面白底绣鞋走到廊上,几乎没有声响。鞋子的主人唤道:“青羽!坊主找你。”
青羽回头,见是乌大娘叫她,笑了笑,跑过去道:“坊主找我什么事?我这盒刀还没磨完呢。”
乌大娘看她卷了高高的蓝布袖口,露出一双手腕来,想是那手腕一个镯子也不戴,所以还是跟削葱根似的细嫩,只可惜为了学制扇手艺而留下了几道疤。疤虽然浅小,但在她手上,仍然如白璧点蝇那么刺眼,不禁叹了口气,一句话溜出来,“你这孩子,生在这里可惜了。”
青羽不知道乌大娘怎的没头没脑说出这样的话,红着脸,笑道:“大娘取笑呢!这盒刀保养完了,我原该送过去的,坊主怎么此刻就要?那我可来不及。”
乌大娘笑起来,“紫檀全钢一套套都放在那儿,虽然坊主爱使这酸枝的,但谁会为了它一大早催你?你先过去吧,这里我替你做着就完了。”
青羽应着,又道:“大娘你忙呢,我去叫别人替我好了,怎敢劳大娘……”
乌大娘笑着推她道:“走吧走吧!我还不省事?要你啰唆。”
青羽一边急急地奔向内院,一边把袖口放下来,奔得急了,黄金的小鱼儿在衣裳里面轻轻跳动,擦着肌肤,青羽想起幼时梦般的遭遇,脸就又一红。
那个奇奇怪怪的女孩子……现在也不知在哪儿呢,也该成了个闺秀了吧?若能见面,把这贵重东西还她,再臊她一臊,看她羞不羞。
内院的归鸿堂便是坊主住所,前前后后一片竹林,映得整个院子清幽起来。前廊是用竹子制成的,廊口放着一只玉石水鼎,旁边搭着一沓毛巾。青羽净了手,拭净了,又褪下鞋子换上干净木屐才进去。她不掀帘子,对架上白羽鹦哥道:“青羽来了。”鹦哥儿冲里头叫,“青羽来了!”不一会儿,里头传出轻轻铃响,青羽这才进门。
暗金兽口中销着两片瑞脑,冰片茉莉在里头,极淡而清。有个白袍女人侧对门口坐着,她便是闻名遐迩的引秋坊嘉坊主了。她长长的头发随意披着,左足在袍底露出一点儿来,趾甲涂得嫣红,上面描着碧叶白蕊的小兰花,青羽看了都觉得心跳口干,可那个坐在坊主对面的男人竟然目不斜视。
青羽认得,他便是谢扶苏。谢扶苏是住在城西的郎中先生,几年前到的栖城,传说他是海 边来的海客,但他也不解释,只是行他的医。他到引秋坊来过几次,别人笑猜他一定心仪嘉坊主,不然为何格外细心地为坊主把脉,还屡次同她秉烛长谈……不知是不是这个谣言的关系,抑或是这个男人的相貌太过清俊,青羽每见着他,大气都不敢出,必定要躲到一边。这次,她只轻轻瞟了一眼,依然把睫毛匆匆地垂下。
他和坊主中间隔着一只桦木螺钿黑漆蝠纹案,案上放着把扇子。
青羽一眼认出来,是她前几天刚做出来,呈给坊主品评的那把。青羽当初呈给坊主时,就像学童把功课呈给私塾先生时一样紧张,坊主只把目光一扫,说了句“搁着吧”,手指尖连碰都没碰一下,如今又怎么拿在谢先生面前?青羽把头低低地埋下去,虽然猜不出有什么事,脸却先红了。
坊主拈起那把扇子,“十二骨的毛竹绢面扇,简单是简单一点儿,没少一道工艺倒是难得。”
若要以宣纸来做扇面,即使不洒银烫金,基本工序也有开料、刮光、切形、上矾等,至少也有十几道。扇面全靠制扇师精心料理,稍有差池,全扇尽毁。青羽手艺没到这种程度,只取了坊里现成处理好的素绢作面料。这骨子,也挑了行中最常用的竹骨,就跟厨师炒青菜似的基本料。说基本,做起来也有吊白、染色、抛光、上钉、抛面等等二十多道工序。青羽仗着坊中方便,选竹下料不必自己操心,便从劈竹一直做到抛面。十多道工序学了十余年,到不久前才算勉强出师,虽然没敢刻花,但中规中矩的十二骨,也已经颇费心思。但听坊主的口气,不照行规把毛竹骨子美称为“玉竹骨”,反而直称“毛竹”,有那么点儿不屑的意思,青羽就有点慌,把头埋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