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中,他的半边脸还木着,他感到关键人物狠狠地甩了他一个大耳光!他一点面子都没有了,他的自尊心也惨遭损害。用不着深刻反省,他也晓得自己的劲使得不够艺术。但是,这是什么事啊,花钱不说,还要丢那大的脸,投入与产出根本不成比例,不就是一个破副处级么?不要也罢,他是再也不吃这嗟来之食了!
自此,黄连诚主任晓得人格这东西,一到关键时刻就显出了它的份量。他犯起了倔,在这个问题上不再求人。这么一倔,黄主任就觉得自己尊严也有了,人格也高尚了,对贪官污吏愈发痛恨了,对自我也更加肯定了。新来的纪检组长到任时,他的心理基本平衡。比如,欢迎会上,该鼓掌的时候他鼓掌,该笑一笑时他笑一笑。而且,他对纪检组长光秃秃的前额一点不挑剔,从不说它的坏话,该发给纪检组长的办公用品亦到位迅速,他从不起克扣之心。局领导对他的工作是十分肯定的,对他的苦衷也是心知肚明的。前不久,他的提拔问题又提上了议事日程。党组会也通过了,报告也递上去了。可是这一次的问题是,职数不够。都在酝酿机构改革,都在准备减编,一个萝卜一个坑,没有多余的坑,他这根萝卜就没地方栽,奈何?!烦恼啊,真是烦恼。可是,有什么烦恼,他都是咽在肚里,闷在心里的,极少挂在脸上,更不挂在嘴上——这是一个人的素质所决定了的啊!
老婆是黄连诚另一个烦恼的根源。
老婆真的是老了。不是说她脸上有了多么深的褶子,头上有了多么枯的白发,而是说,她的心老了。夫妻关系有其名而少有其实了。老婆常常不许他碰她的身子,老婆规定的是“半月谈”,一个月两次,多半次都不情愿。即使是这计划内的两次,也都是敷衍了事,质量低下。往往他还在劲头上,老婆就在下面催促了:“还没有完啊?”弄得他沮丧不已,觉得还不如不做。老婆教导他,少年夫妻老来伴,他们老了,只能少做夫妻多做伴了。这怎么行呢?他还血气正旺,需求很强烈啊!他总不能这么大年纪,身边又有个老婆,还要靠自己动手解决吧?那像什么话!老婆进入了一个误区,认为越做这事,人老得越快。其实正相反,连这事都不想做,不未老先衰吗?用进废退嘛!他特意剪下报纸上的相关文章给她看。无奈她不信,说你那是洋理论,对洋人兴许有用,对中国人不行,不合国情。
中国人讲究的是保精养气,精气不可泄呀!老婆弄了各样的养生方来煎药吃,搞得家里一年四季弥漫着苦涩的中药味。老婆还热衷于学各种功,中功、香功、鹤翔桩、木兰扇,要不是中央明令禁止,还差点迷上法轮功。每天傍晚,老婆都到公园去,和一大帮妇女一起跳秧歌舞。有一回,他特意去欣赏,只见老婆夹在其中像只企鹅一样摇摇摆摆,滑稽极了,其姿态真是惨不忍赌!这一看到好,当天晚上本有一个指标,他都懒得使用了。他内心很可怜老婆,因为她的一切努力都适得其反。没有人能战胜岁月。她的皮肤愈来愈松弛,特别是她的两只胸部,长长地垂下来,像两只米袋子,令他渐渐失去了抚摸它的欲望。他也慢慢地适应了老婆的生活节奏,“半月谈”就“半月谈”,反正质量不高,趣味全无,谈不谈都无所谓了。如此一来,心里就只剩下对青春的回味与对年轻异性身体的渴望了。精气也好,力比多也罢,都在身体里累积、淤塞,得不到应有的释放,你说黄主任憋不憋、烦不烦?
还有那个他自幼视为掌上明珠的宝贝女儿,近来也给他增添了新的烦恼。
女儿是他亲自喂养大的,洗尿布和喂孩子,一直到后来的送女儿上学,都曾是他每天的功课。所以他对女儿疼爱有加,只要看到女儿,眉毛与眼泡之间就会放射出慈爱的光芒,而如若女儿挽着他上街,那是他最大的精神享受了,被女儿央求着掏空了钱包也在所不惜。有一件事,可以看出他对女儿身心健康的关心程度:从女儿上小学到现在,只要出门,他都要交待,除了乘车之外,是不准往东门那儿走过的。因为东门有一个电影院,那电影院常将一些巨大的电影广告搁在台阶上,广告上每天都写有“艳情刺激片”、“欲望烧身,少儿不宜”之类字样,还画着一些赤裸的女人体,精神污染特别厉害。黄连诚当过一届市政协委员,每年开大会,他都要写一份提案。
他站在加强社会主义精神文明建设和关心青少年健康成长的高度,要求有关部门清理这种以色情为幌子的电影广告,甚至要求干脆关闭东门电影院。他之所以年年提,是因为没人理这个案,理不了这个案。东门电影院说,好呀,关门算了,可我们近百号人,多是退了休的老人,政府得养着。政府养不起?那就只好让我们这样广告了,不这样广告,谁进电影院?黄连诚每次经过那里,都痛心疾首,摇头不已,一想到有被女儿看到的可能,就忧心忡忡。所幸的是,女儿还算听话,似乎没受到更多的坏影响,偶然碰见电视里的床上镜头,女儿都要翻个白眼扭过头去的。她既没早恋,也从不和社会上的青年来往,顺顺利利地从莲城师院美术系毕业了。毕业证还没发到手,黄连诚就找了教委的熟人,将她安排到市一中当美术教师。
可是,女儿居然不将他的殚精竭虑当回事,根本不去报到,而要到私营的广告公司去应聘,你说他黄连诚躁不躁,恼不恼?
真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黄连诚呀黄连诚,怎一个烦字了得!
早晨一到单位,秦小谨就忙于扫地抹桌打开水。这都是她每天必做的工作。做完这些事后,就给自己倒杯茶,拿份报纸,守在电话旁边,随时准备做日常的上传下达。
她愿意坐在这间大办公室里,这里虽然人来人往,暄闹嘈杂,但光线充足,安全感强。她最不喜欢到楼道尽头那间僻静的电脑室去,若不是要打印文件,她看都不朝那里看一眼。坐在电脑室的时候,一听外面有脚步声,心里就发毛,那种感觉很不好。
报纸上说,中国申奥代表团正做各种演练,邓亚萍在练习英语演说,张艺谋拍了很棒的申奥宣传片,他们很快要到莫斯科去了。秦小谨读了一遍,没往心里去。她的眼睛瞟着门口,她在注意那个令她厌恶的人影。她决定,采纳叶秋荻的意见,向他摊牌。她再也不能忍受下去了。
因为心里揣着这么一个决定,她咽喉发紧,接了两个电话,都表达不畅,要反复几次别人才听清。天气有些闷热,她的脸浮着一团红晕,她的背上,还有手心,都出了一层细汗。
快九点钟的时候,黄连诚才出现。机关就是这样,官做到科长这一级,迟到就没人说了的。
秦小谨低下了头,黄连诚主任四平八稳的脚步似踏在她的背上。随后,她感到黄连诚的目光掠过了她的头发和身体,又在她左脸上停留片刻,才收走了。
黄连诚一言不发,仿佛看透了她的心思。
她用手在脸上摸了一把,不禁有些发慌。
黄连诚走到报架前,距她只有不到一米远,她嗅到了他身上的狐臭,黄连诚装模作样的翻报纸,可能在思忖如何对付她。她的膝盖微微地颤抖起来,她好不容易才鼓起的勇气,几乎消失殆尽了……
黄连诚终于离去了,进了自己的办公室。
黄连诚其实不大和她说话的,在众人面前,黄连诚主任很严肃,很权威,要说话一般是交待工作。只有单独相处时,黄连诚才是另一副样子,那时他很狡猾,很老练,常常不知不觉就到了她跟前。等她吓了一跳才发现,他的手已触及了她的身体。
可是,现在你怕他作甚?做贼的才心里虚,该怕的是他呀!正是你如此的软弱,才壮了他欺侮你的胆。不,不能这样下去了!你必须站起来捍卫自己,你必须正告他,你的腿不要发软,心也不要跳得这么快,你就这么直直地走过去吧,他不敢把你吃了的……
在自己的勉励下,秦小谨红着脸走进了主任办公室,直愣愣地瞪着黄连诚主任的脸,刹那间,她觉得他的脸像极了一只猫,这联想令她呼吸急促,手心发凉。
此时的黄连诚,是大大的诧异了。他将搁在老板桌上的脚放了下来,又将准备使用的指甲剪也放进抽屉,看着他的女下属。
若不是他有指令,她是从不自动来他办公室的。难道她有求于他?
说实话,他平时是不大把这个小女子放在眼里的。办公室的工作多么繁杂,一不小心,哪里处理不当,服务没到场,领导就会怪罪下来,他哪有更多的心思去注意她呢?
当然,他得承认,她是娇小的,温顺的,柔弱的,是很能反衬出他的男子汉气慨的,在平庸无聊的生活里,她是他一份隐秘的快乐。她的头发有一股奇异的芳香,她的小手柔若无骨,她的肩圆润性感,她的双乳,就更不用说了,即使隔着乳罩,也能感觉到它的丰满、挺拔与弹性,充满了成熟女人的魅力,像熟透了的苹果。抚摸一次,就够得上他回味几天的。他不明白,同是一具女人的身体,她对他就有这么大的诱惑力。他像中了魔般,每过一段时间,就要寻求一次与她的亲密接触。她那些小小的挣扎,更使得这种接触饶有兴味。从她惊慌失措的目光中,他看到了权力的力量,这使他在得到生理上的快乐之外,又有心理上的满足。自然啦,种种困扰他的烦恼也得到某种抵消。
现在,黄连诚主任用猫看老鼠的目光看着她,却刻意过滤掉了官腔,亲切地问道:“小谨呀,找我有什么事吗?”
秦小谨嘴巴张了几次都没把话说出来,她心慌到了极点,几乎都要瘫倒了,但主任近乎狎昵的腔调刺激了她,刹那间她就获取了勇气与力量。她以极快的速度说:“主任,我要和你说两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