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居然没坏,在地上滚了一下,悦耳地响了起来。
也许是地毯保护了它。
叶秋荻恨恨地乜着它,嘴里嚼个不停。她猜到是谁打来的,铃声带有明显的哀求的味道,它持久而顽强地响着,大有她不接就不罢休的架势。
她烦了,捡起手机将它关掉,塞入挎包里。
这是一顿格外的加餐,所以她的肚子很快就鼓鼓胀胀了,这在过去,是犯了她的养身大忌的。她怎么变得不珍惜自己了呢?小腹上若是积累了脂肪,那是很难看的呀。还是适可而止吧。
她买了单,这一顿吃去她三百八十八元。
走出酒店,叶秋荻平静多了。用三百八十八元平息心里的愤懑和伤痛,还是划得来的。
太阳已经西斜,她不想去办公室上班了,下午她要自由一番。
街头人来车往,熙熙攘攘,到处都是五颜六色的广告,明星和靓女的头像招贴在各种建筑上,这个时代好像就是被它们弄得花花绿绿斑澜多彩的。人行道上,悬铃木树叶泛黄枯萎,花坛里的红继木则碎叶凋零,残红遍地,大自然似乎不堪折腾,要收敛它的精气神了。
叶秋荻踅入商业步行街,像一条迷惘的鱼,在喧嚣嘈杂的音流里漫无目的地游来游去。
她包里的钱已经所剩无几,但她还是出入各种专卖店,这里看看,那里瞧瞧,煞有其事地讨价还价。
她进了一家鞋店,看上了一双款式新颖的高跟皮鞋。
她坐下来试穿的时候,鞋店女老板过来说:“啧啧,好像专门为你做的一样呢!”
“是吗?是不是真皮的呀?”她说。
“当然真皮,假一罚十,我这里不卖假货!”女老板说。
“您别逗了,现如今什么不假?除了母亲外,什么都可能是假的。别说皮鞋了,人心都不真,你还能指望什么?”她说。
“你的话倒是真的,没有什么比人心更靠不住的了。”女老板说,“就冲你这句话,这双皮鞋我半价给你。”
“谢谢,我下次再来,不好意思了。”
她出了鞋店,逛着逛着,见下午快耗得差不多了,才打的回到家里。
她感觉全身疲软无力,草草地洗了把脸,衣服也不脱,往床上一倒,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确切地说,叶秋荻不是睡着了,是到梦里去了。她的梦是接着白天的事往下做的。梦里的她不像白天那样理智,看到阳台上迎风招展的丈夫的内裤后,她就疯狂地往楼上冲。好几次水泥楼梯都被她踩穿了,她的脚步声就像擂鼓一样,震得耳朵嗡嗡响。可是,那楼梯却不需要转弯,而且老长老长,似乎向着天上某个虚空处无限地延伸。她速度很快,那些阶梯却老也爬不完。她恨得咬牙切齿,胡乱朝墙上踢了一脚,哗啦一声响,一扇门倒下了。面前出现了一张异常宽大的床,赤身裸体的蔡凌云吓得滚到了床下。那个浓妆艳抹的女人袒着胸,躺着不动,展露着丑恶的下体,望着她一脸邪笑,无比的淫荡。她奔过去,憎恶地扼住了那女人的脖子。
那脖子又细又凉,感觉像抓住了一条蛇。那女人的脸憋紫了,仍然笑着,似乎并不在意。她气坏了,叫道,你还笑,还笑我就捏死你!她手上用了劲,那个女人的身体马上翘了起来,但还是笑,笑得咧出一嘴的白牙。她倒心虚了,手也发起颤来,豆大的汗珠从脸上滚落。蔡凌云在她身边跪下,战战兢兢地央求着,你放过她好吗?你放过她好吗?她吼叫一声:不——!随即吐出一口恶气。窗帘和床单顿时随着她那口气息在空中狂舞。蔡凌云猛然大叫起来:来人啦,杀人了!有人杀人了!那声音裂帛穿云,惊得她头皮发麻,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她于是把手松开了。那女人忽然腾空而起,变作一条美女蛇,缠住了她的脖子。她倒在地上,奋力挣扎着,喘不过气来……
叶秋荻从梦里醒来,冷汗淋漓。
天已经黑了,可能是深夜了吧,窗户外的城市灯火闪烁,但非常安静。
她身上多了一床被子。
床边,有个模糊的人影。
她瞥见了蔡凌云透过夜色的目光。
她揉揉眼睛,才察觉他是跪在地上的。
“你学得挺快呀。”她说。
他沉默不语,摇晃了一下。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她说,“起来吧,没这个必要,别搞得那么俗不可耐。”
他候咙里咕咙了一下,说:“我……伤害了你,我应当向你赔罪。”
“这一套,你好像天生就会。”叶秋荻讥讽道。
似乎被这句话刺疼了,他晃了晃,站起来,坐在床边,拿出几张纸。
“什么东西?”她问。
“我的检讨书。”蔡凌云说。
“蔡凌云,你不觉得太可笑了吗?这种事,几页检讨就可以掩盖过去吗?”她说。
“我只希望,还有挽回的余地……”蔡凌云说。
“发生了这样的事,你认为还可以挽回?”
“你晓得,我是爱你的,她是我的秘书,各方面都不如你……”他垂着头说。
她愤怒地说:“你别跟我提她!她是你的秘书,还是你找来的坐台小姐,没什么两样!”
“好,我不提。”蔡凌云揪着头发,表现得痛心疾首的样子,“我很后悔,我确实对不起你,对不起我们这么多年的感情……可是,我也确实只是一时糊涂,一时冲动,生活太平淡了,对那种事一时好奇……”
“你不仅仅是好奇,还是好色、好新鲜、好刺激!”她恨恨地说。
“是的,我承认,是那种原始欲望左右了我。说句不好听的话,我和她只是玩玩而已。对她我只有欲,对你,才是真正的爱……”
“住口!你也配说这个爱字?!”她瞪他一眼。
蔡凌云顿了一下,从妻子态度的变化,他似乎看到了一线希望。
他想,若是她已死心,是不会对他发脾气了的。
缄默片刻,蔡凌云说:
“我愿意做任何事,来弥补我的过失……俗话说一日夫妻百日恩,看在夫妻七年的份上,我请求你的原谅和宽恕,我保证不再重犯。同时,我希望你客观地看待这件事,不要对我太苛刻了。我是在生意场上混的人,如今是这么个社会,免不了要沾上些不良风气……即使在官场,这种事不也司空见惯吗?那些道貌岸然的官员,哪个没花花草草的事?我不过是犯了大多数男人都会犯的错误,别人都这样,我又不是圣人……”
“别人嫖妓、贩毒、杀人,那你也去做哟?”
蔡凌云噎住了,半响才说:“你要是实在心里不能平衡,你也去找一个吧,我不计较你,那样我们就扯平了……”
“你混蛋!居然还想把我也拉下水!就冲你这种肮脏的想法,我也不能原谅你!”叶秋荻拿起那几页纸扔入他怀中,“你要写的是离婚协议,而不是这种狗屁东西。”
“一定要走这一步?”蔡凌云心有不甘。
“你以为,还能在一个屋顶下过日子?你躺到我身边,我还能不起鸡皮疙瘩吗?”叶秋荻说。
“你可别后悔。”蔡凌云说,“如果以为我离开你就活不好,那你就想错了。”
“我不会想错。正为了我们都活得好,才要分手。你放心,我并不把你看得比别人更坏,也不把你看得比别人更好。你看财产怎么分割吧。”叶秋荻摁亮床头灯,一翻滚爬下床来。
“看来,你是铁了心了。”蔡凌云愣怔着,显然没料到这种结果。
“你说吧,怎么分,希望不要上法院。”叶秋荻说。
“不会的,我是过错方,我应当对你有所补偿。不要把我看得太俗。”蔡凌云面容沮丧,低声说:“这套住房和所有的家具电器,都留给你,我搬到公司去住……家里的存款,还有公司的资产,都一人一半。公司你的那一份折成股份,每年给你红利。”
“公司的那份我就不要了,你也不容易,我一个人也用不了那么多钱。”叶秋荻说,口气缓和下来。
蔡凌云深深地埋下头,双手捂住面孔。
“幸好没有孩子……”
叶秋荻喃喃自语,一转脸,瞟见挂在床头的那幅素描。八年前蔡凌云描摹她的情景犹在眼前,心中不由一阵钝疼。
她爬上床,将素描取下来,说:“我的肖像权,你的著作权,你看它怎么处理。”
蔡凌云头也不抬,嗡声嗡气地:“随你的便吧。”
“既然都毁了,它也毁了吧,留着让人伤感。”叶秋荻将素描从画框里取出,瞥瞥蔡凌云,将素描慢慢地撕成两半,叠在一起,再撕……
那厚厚的素描纸的撕裂声听上去惊心动魄。
蔡凌云蓦地站起身,走到卫生间去了。
叶秋荻碎纸片扔进客厅的废纸篓里时,朝卫生间窥了一眼,见蔡凌云迅速地拿毛巾擦了一下眼睛。
她有些诧异。她真有些搞不懂男人。
蔡凌云抱了条被子,在长沙发上睡下了。
叶秋荻毫无睡意,打开大衣橱,将蔡凌云的衣物一一拿出来,她想应该将这个人从她的生活中清理出去了……
第二天一早,叶秋荻悉心地化了妆,描了描眉,用了亮一点的唇膏,还打了点极淡的腮红。她必须让心情和表情都亮起来。她不允许自己愁眉苦脸。她的婚姻失败了,但是,她不愿意别人看出她有失败感。平时,她就最看不起那些逢人就倾诉自己的不幸,除了自怨自艾就束手无措的女子。
她是微笑着走进报社的。
刚进大门就遇见一帮同事。有人说:“叶秋荻,啧啧,你还让不让别的女人活呀?”
她淡然一笑。
对诸如此类的恭维话,她早习以为常了。
又有人说:“叶记者天生丽质,本不需任何包装了的,可叶记者是个讲究品位追求完美的人。不过她的包装妙就妙在自然,显不出刻意,就象写文章,看不出技巧,就是最大的技巧哟!”
闻言她还是不作声。这么说,别人还是看出她的刻意了,或许猜测她在刻意掩饰什么了?她让脸上的肌肉放松,使表情更自然、更坦然一些。
在办公室坐了一会,处理了几份稿件,叶秋荻径直去了刘文兴总编辑办公室。
她矜持地坐在刘文兴面前,平静地说:“刘总,我又找您‘曲线救国’来了。”
刘文兴笑吟吟地:“好呀,你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叶秋荻说:“刘总你这是间接批评我,以后一定多向您请示汇报。”
刘文兴摆摆手笑道:“别介意别介意,我是随口说说,不过我们多交流多沟通,对工作总有好处是吧?这次,你想救的是哪一‘国’呵?”
“这一次是私事”,叶秋荻说,“我想请单位开个证明,我要和蔡凌云办离婚,开除他的夫籍。”
“啊?”刘文兴大吃一惊,眼睛顿时大了一圈,“怎么回事?是你的问题还是他的问题?”
“他的问题。”她说。
“什么问题?”
“我不想多说,总之是他背叛了我。”她说。
“这个蔡凌云,太不像话了,真的是男人有钱就变坏呀!简直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有这个好的妻子还要……真是难以理喻!”刘文兴又气愤又不解,右手几个指头在桌面上急遽地击打着。
“我暂时不想让更多的人知道,所以想请刘总帮个忙,悄悄帮我开个离婚证明。”她期待地看着刘文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