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连诚好多天都没到电脑室来了,需打印的材料都是小赵送来的,秦小谨紧绷的心情总算松驰了下来。她想跟局长的汇报可能起到了作用,黄连诚这种人,把权力看得很重,一旦发现影响自己的前途了,就乖乖收敛了。
办公室新请了个临时工,专门守电话,秦小谨的工作就只剩下打印文件这一项了。这样一来,秦小谨再怎么不情愿,也只能独守在电脑室了。她不知道,这是不是黄连诚有意安排的。这天下午,没什么事做,秦小谨感到无聊,在电脑上玩了会扑克,就放了张CD,跟着轻轻地哼唱了起来。这很难得,好长一段时间以来,她都忘了世上还有音乐这样美好的东西。
但是,秦小谨的轻松愉快是那么短暂,稍纵即逝。小赵来了,说是纪检组长廖元生叫她去一下。她立即敏感到,廖组长找她是什么事。她觉得自己刚透了口气,就被一只无形的手捂住了嘴。她郁闷地想,黄连诚已经收敛了,还说这事有什么必要呢?她不想被纠缠不休,她只想将这一切早点遗忘。
她有些迟疑地走进廖组长的办公室。
廖组长朝她点点头,示意她在他对面坐下,为她倒了杯水,顺便拉上窗帘,关上门。
刹那间,秦小谨有了一种犯人过堂的感觉。
“小秦,知道我为什么找你吗?”廖组长问。
她惶惑不安,不知该如何回答。
“今天,我是代表组织找你谈话。”廖组长面容肃穆。
她嗯了一声。
“所以,我希望你本着对党负责、对人民负责、对同志负责的精神,实事求是的回答我的问题。一就是一,二就是二,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不能有一丝半点的隐瞒,也不能有丝毫的夸大。”廖组长锐利的目光戳在她脸上。
秦小谨又嗯了一声。
廖组长翻开纪录本,写了几句什么,然后盯着她问:“你向局长反映的问题,是真实的吗?”
“是真实的。”她说,背上有些发凉。
“那好,现在请你具体地说一说,黄连诚同志对你的非礼行为,是从何时开始的,是怎么样进行的,越细越好。”廖组长说,“要是一时想不起来,先回忆回忆。”
她涨红了脸,垂下了头。
她非常难堪。回忆这种事,等于让她再一次遭受羞辱和痛苦。那些纠缠,那些挣扎,那些恐惧和隐疼,封存在幽秘的内心深处,她实在不想翻出来示人。
房间里死寂无声,弥漫着纸张、墨水和尘埃的气味,廖组长的目光始终在盯着她,她像是一头无处可逃的小野兽,在双筒猎枪的瞄准下瑟瑟发抖。尽管她不情愿,但她必须说出那不堪回首的一切,否则,那黑洞洞的枪口将有严厉谴责的子弹射出来。
“这事……很长时间了,到底什么时候开始的,我也记不清了。”她喃喃低语。
“大概什么时候?”廖组长问。
“好像是……一年多前。”她说。
“一开始,他是怎么做的?”
“他夸我的衣服好看,用手摸摸……”她说。
“摸衣服,还是摸什么?”
“摸衣服,然后趁机捏我的胳膊。”
“还有呢?”
“还有……他问我的手用了哪种护手霜,抓起我的手……后来,他胆子越来越大。”她声音小得如蚊子叫了。
“他后来就触摸到别的地方了?”廖组长问。
“是的。”她说。
“触摸哪里,你得说具体点。”
“头发,脸……”
“还有呢?”
“还有……胸部。”
“他摸你的胸部了?”
“嗯。”
“左边,还是右边?”
“有时左边,有时右边……抓得很疼。”
“你挣扎了吗?”
“他力气大,我挣不脱。”
“你为何不喊叫?”
“我害怕……”
“他摸你下边了吗?”
“没有!”她猝然叫了起来,仿佛受了惊吓。实际上,是有过一次的,但她决不想说,那是她最后的一点隐秘。她感觉一群黄蜂在绕着她的头飞舞,蜇她的脸,针刺感布满了她的面庞。
“他难道,没有更进一步的企图?”
“我不知道……”她摇摇头。
“你要说实话。”
“他也许……但是……”
“你仔细想想。”
她不愿想,也不愿再说。她扭过头,望着墙壁,愣愣怔怔的。
雪白的墙壁上趴着一只壁虎,一动不动,忽然,它向前一跃,以闪电般的速度吞吃了一只蚊子。
“你不要有顾虑,你今天说的话,除了组织上,别人都不会知道的。”廖组长语调温和了。
她觑廖组长一眼,他的目光还那么尖利,像锥子般,仿佛要钻进她身体里去。她扭动一下身躯,忽然感觉这个廖组长很陌生,从没见过似的,她迷惑之极:这个人是谁?他是哪来的?他要干什么呢?
缄默一会,她说:“我没有什么说的了。”
“真没了?”
“没了。”她说。
廖组长有些意犹未尽,很不满意,蹙起眉头想想说:“他非礼你这么长时间,次数这么多,你为什么不早向组织汇报呢?”
“我原来有顾虑……”
“顾虑什么呢?”
“很多……”
“那后来为什么没顾虑了?”
“顾虑还是有的,只是……”
“他如此频繁地骚扰你,你是不是渐渐地习以为常,由挣扎到顺从,从反感到适应了呢?”
“不是!”
“是不是也有几次你感到了快乐?毕竟这是异性的抚摸嘛!”
“不是!”
“可不可以这样理解:时间一长,你们达成了某种默契,你忍受他的非礼,他对你做出某种现实承诺?他的承诺没有实现,你才下决心告他?”廖组长眯起眼,似乎他看到了她内心深处。
“不是,决不是!”她嚷道。
“如果不是,那该怎样解释呢?”
“因为我实在不堪忍受了!”
廖组长凝视着她,以一种很有斗争经验的神态沉默片刻,说:“姑且信你。今天找你主要是了解情况,摸清事实,怎么定性,如何处理,那是组织上的事,不是我能说了算的。可是你讲得太简略了,你回去写个材料吧,时间地点都要有,越详细越好。”
她不吱声,心里已决定不写这样的东西,她不想再将自己的伤疤揭开,她不想流血,不想疼痛。
廖组长将记录本摊开在她面前:“你看看讯问记录,签个字。”
她根本不看,抓起笔就签了字。她只想快点离开这里。她的胸部隐约作疼,好像刚刚被人蹂躏了一回。以往,被黄连诚欺侮之后,她只想找个地方痛哭一场,现在,她有种非常类似却又欲哭不能的古怪感觉。
她起身欲走,廖组长又慎重地说:“今天的谈话,请你绝对保密,仅限你我二人知道,绝不能外传,这是组织纪律。同时于你于我都好,官场的事,你想必也知道,很难说的。”
她点点头。
廖组长又说:“还有,黄连诚同志还是你的领导,该怎么对待还是怎么对待。”
她有些糊涂了,什么叫该怎么对待?但她懒得想了,胡乱点点头,拉开门,从那令人窒息的空气里走了出去。
窗外夜色在滑落,路灯已睁亮了眼睛。
楼道里静悄悄的,同事们已下班走了。
她有些惊讶,没想到,这场谈话持续了那么长的时间。
她骑上自行车,匆匆上了回家之路。闷热的风有浓厚的柏油味,像人用过的脏水一样洗浴着她的全身。胸部一直隐约作疼,有时是左边这只,有时是右边那只,一只无形的手在捏它们,她只有忍受,不可逃脱。
拐过一个街角,是一个医疗美容中心,灯箱招牌上写着血红的字。
秦小谨感觉被人拽了一下,就停了下来。
她锁好车,推开玻璃门,冷冽的空气扑面而来。全身的毛孔顿时就收缩了。
值班的女医生正在吃饭,瞟了她一眼。
秦小谨感到她不是她,而是一个别人,这个别人唐突地问:
“医生,请问可以做缩乳手术吗?”
女医生惊奇地瞪大了眼睛,说:“可以呀,不过找我们的都要求隆胸丰乳,还从未听说过要缩乳的呢!是你还是别人?”
“是别人。”她说,“不过她的情况和我差不多,她嫌胸部大,太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