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小谨在办公室抹桌子时,收发室将《莲城早报》送来了。《莲城早报》是市委机关报,为保证发行量,每年都下达指令性的订阅数,除了每个科室都有外,每个局领导还有办公室主任人手一份。
秦小谨一眼就瞟见了第四版头条那个醒目的标题:性骚扰,生命中不能承受之痛。性骚扰三个字做得很大,还衬有爆炸开的题花。她脸上不由得一热,迅速将目光挪开去。小赵过来了,顶顶鼻梁上的眼镜,就去翻报纸。小赵是局里的笔杆子,专门写材料的,他的习惯是每天一上班就要将办公室的所有报纸翻阅一遍。
她看见小赵拿起了《莲城早报》,并翻到了第四版,心里就怦怦跳起来。她感到,小赵似乎察觉到了她与那些文章的某种联系。
小赵兴致勃勃地阅读着,忽然抬头说:
“秦姐,你这个同学挺有水平啊!”
秦小谨慌张地点头:“是啊是啊。”
小赵说:“《莲城早报》就这个‘女性沙龙’栏目办得最好,最有深度,也最有可看性。到底是名牌大学高材生,这个题材,又被她抓到点子上了。确实是生命中不能承受之痛啊!”
“是的是的。”秦小谨埋着头夹报纸。
“哎秦姐,几时介绍我认识一下叶记者?也好多上几篇稿。”小赵说。
“行。”秦小谨胡乱应着,见桌上还有一份《莲城早报》,那是黄连诚的,就拿了起来,送进主任办公室,放在黄连诚桌上。并且,让第四版展露在上面。
她刚走出主任办公室,黄连诚就过来了,也不说话,就进自己办公室去了。
秦小谨心神不宁,又在办公室忙乎了一阵,借倒饮用水的机会,悄悄往主任室偷窥了一眼。
黄连诚正在看《莲城早报》,眉心微微皱出个川字,聚精会神的样子。
秦小谨叹了一口气。
她不知自己为何叹气,她只知自己用心良苦,她希望叶秋荻的文章对黄连诚有所触动,人心都是肉长的,他就不会扪心自问,良心发现?如果他有所收敛,不再为所欲为,过去的一切她都可以忽略不计,她会在心里原谅他。她实在不想再提心吊胆,惶惶不安。她身心俱疲,只想歇息下来,过上安生的日子。
秦小谨回到电脑室,准备打印材料。
一个几十人的局,不知哪来的那么多材料,每天都有打的。
她敞开窗户,天上有几堆乌云在弥漫,要下暴雨的样子。天气闷热,但她不想开空调,如开了空调,黄连诚一来,就给了他关门的由头。门开着,她更有安全感一些。
在键盘上敲打了一阵,凭着她的第六感觉,知道黄连诚要来了。
轻柔无声的猫步在楼道里游移,常出现于她的潜意识的那头巨大的猫科动物,渐渐地向她的背逼近。
她的心开始恐慌,她的脑子紧张地思谋着对策。
黄连诚一只脚刚刚踏进来,她就适时地站起,动作夸张地撕了几截卫生纸,逼真地装出内急的样子,埋头匆匆而去。
她与黄连诚擦肩而过,她一声不吭,只当没看见。她闻到了主任身上强烈的狐臭,薰得她鼻子直痒痒。
她在女厕所蹲了足足二十分钟,估计黄连诚已走,才站起身来。两腿都麻木了。起身时两眼一黑,一阵晕眩,一只手赶紧扶住墙壁,才没有跌倒。
回电脑室一看,黄连诚还在,而且坐在她的椅子旁,一副不等到她来不罢休的姿态。
秦小谨转身欲走,被他发现了,挥手喝道:“秦小谨,你怎么回事?”
“没怎么回事。”她双手相握放在小腹上。
“没怎么回事?上班时间到处乱走,没带屁股呀?坐下打字!有你这么对待工作的吗?”黄连诚拍拍椅背,神情严肃。
她只好坐下,胀红着脸说:“你知道,我不是拿工作撒气。”
黄连诚说:“那是拿我撒气啰?拿我撒气更不应该!我是领导,我就是工作,没有我,哪有你的工作?哪有你这么以怨报德的!”
“我上厕所还行吗?”她说。
“上厕所行,借故上厕所就不行!”黄连诚说,“你以为我那么迟钝,不知道你在躲我?我又不会吃了你,躲什么躲。”
“为什么躲,你心里清楚。”她板着脸说。
“我清楚什么?我一点也不清楚。”他说。
秦小谨太阳穴隐隐作疼,黄连诚的嘴脸太无赖了,她咬咬牙,说:“黄主任,看过今天的《莲城早报》了?”
“看了。”他点头。
“第四版的文章看了?”她又问。
“看了,文章不错,很有吸引力。”他说。
“你就没什么想法?”她内心非常愤慨,黄连诚的表情太若无事了。
“有呀,怎么没有,我就是来找你交换看法呢,”黄连诚往门口瞟一眼,口气柔和下来,推心置腹地说,“小谨呀,我晓得你对我有误解。你不可拿我和报纸上的事比,不可同日而语的,我怎么会骚扰你呢?我那不是骚扰,而是一种喜欢,一种抚爱,是有本质区别的。我不喜欢的女人,别说动手,我看都懒得看一眼呢!”
“你做的事违反我的意愿,就是骚扰,就是欺侮人!”她说。
“那是你不明白自己的意愿,是你胆小害怕造成的。你思想再解放一点,观念再更新一点,就不会这样看了。其实这有什么呢?无伤大雅嘛。我们在一个单位,我又是你的领导,我们互相关照、互相理解、互相愉悦,是一件有利身心健康的事呀!你不要那么死脑筋嘛!”黄连诚说着把一只手放在她左肩,她用力一抖,将它抖掉了。
“我不会拿人格和你做交易的!”她说。
“这和人格有什么关系?我喜欢你,你就丢人格了吗?是升值了呀。做为一个女人没人喜欢好吗?”黄连诚望着她,短脸上浮出一缕邪笑。
她本能地躲开一点:“我不要你喜欢!你要再动手动脚,别怪我去局里……告你!”
“好呀,你去呀,我只见过给自己涂金的,还没见过给自己抹黑的呢。”黄连诚遗憾地摇摇头,“你呀,一身的好资源,不晓得开发利用。仔细想想我的话吧,我可是真心实意的。”
她不想和他纠缠,说:“我要工作了。”
“好,你工作吧,以后再说。”他起了身。
秦小谨的背感觉猫科动物在离去,就如释重负地松口气,把手放到键盘上。
然而这次感觉蒙蔽了她,黄连诚到了门口,将门一关,迅速地返了回来。等她警觉时,他左手楼住了她的肩,右手从她衣襟下往上一插,熟练地抓住了她的一只胸部。因为他的驾轻就熟,庶几形成了他的套路,所以准确有效,她极难摆脱。她感到胸脯上被蛇咬了一口,啊呀一声叫,倏地弓起身子左右扭动。黄连诚箍紧了她,搓揉她的胸部的同时,将一只臭哄哄的嘴凑到她脸上来。她竭力挣扎着,双脚乱踢,眉心金星直冒。这一次,她不再恐惧,像遭遇野兽的猎人做着徒手搏斗。愤怒的泪水溅落在地上。她全身一挺,终于站立起来,然后抬起右肘,奋力往后面一捅。
黄连诚噢了一声,就松开了她。
她抻了抻衣襟,什么也没想,就径直往局长室走去,黄连诚试图阻拦她,被她一把推开了。她忽然变得力大无比,边走边拢着弄乱的头发。
然而一进局长室,她眉心一酸,浑身就软若泥胎了。
“局,局长,我向您汇报一件事。”她说。
“什么事,你说吧。”局长正清文件,埋着头。
“黄连诚他欺侮我,对我动手动脚!”她带了哭腔。
局长大惊失色,放下文件,走到她跟前:“小谨,讲话可要负责任,这可关系到一个人的名誉和前途!”
“难道我就不要自己的名誉和前途?是真的,局长!”她拿手背擦着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