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夫人笑道:“老太太说的是,这孩子很亏了公主的女官,才抢回小命来,我们再怎么谢公主,亦不为过。”
贾母笑道:“正是这个理,回头公主到了,可得好好拜谢她。”
王夫人站在刑夫人身边,见刑夫人那张笑脸,顿觉万分刺眼,当日她生宝玉,也没见大家这么兴兴头过,宝玉还是含着美玉出生的,那个小东西有什么,不过白捡回一条命罢了,那紫叶丫头实在多事,竟坏了我那么好的安排,这丫头医术那么精,很是碍事,倒在想个法子除了她才是。看娘娘的意思,这林丫头也是祸水,只怕日后长大了,定要生出事端来,也当想法子除了,才能永绝后患……
王夫人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着,一时走了神,竟没听一贾政在喊她。宝玉在王夫人身后轻轻拽了拽她,王夫人一怔,回头问道:“什么事?”
宝玉偷眼看向贾政,对王夫人低声道:“太太,老爷刚才叫您。”
王夫人忙看向贾政,却见贾政冷着脸,沉声道:“大家都出来迎接公主,如何不见环儿?”
王夫人听这话话,心中一顿,她素来瞧着赵姨娘母子不顺眼,但凡这种露脸的场合一概不许她们母子出现,赵姨娘自知身份,也不敢奢望,可心里总替贾环不平,一早便给贾环换了虽然旧却干净的衣服,带着他到了上房,那知王夫人劈头便啐了一口,将这母子两个打了回去。这会赵姨娘母子正在屋子里抱头痛哭。
“环儿病了,所以没让他来。”王夫人随意编了个借口,把这事给混过去了。可是贾琏在一旁,却忽然说道:“早才还见着环儿的,可怎么就病了,虽说环三弟是庶出的,可也是贾爷正经的小爷,总当打发人请个大夫看看才是。”
贾政点头道:“琏儿说的很是,环儿病了,怎么也没人来回?既是太太管家,就应该派人去请大夫。”
王夫人恨得直咬牙,还得打点起笑容道:“今儿事多,回头散了宴,为妻一定派人去请大夫。”贾政嗯了一声,不再说什么。王夫人狠狠的瞪了一贾琏一眼,贾琏却毫不示弱,大大方方的回看着王夫人,眼中没有丝毫畏惧之色。王夫人只当他觉得自己攀上了公主,便不把自己放在眼里,却不知她背地里对凤姐下的黑手,贾琏如今再清楚不过了。
如海头戴学士巾,身着浅灰暗岁寒三友蜀锦长袍便服,骑着一匹通体油黑的高头俊马,远远一看便有那夺人的气势,他的身后,黛玉乘着一辆七宝香车,却未用公主的仪仗。贾家人一看,心里都有些失望,原以为黛玉会摆出公主的鸾驾,也好给贾府脸上多添些光彩,如今只是轻便的七宝香车,这面子上未免做得不足。
到了贾府门前,如海潇洒至极的翻身下马,一缕轻髯随风飘拂,更衬得如海卓尔不凡,那姿态气度,竟好似谪仙人一般。行至贾母面前,如海躬身行礼,淡淡笑道:“恭喜岳母喜得重孙。”
贾母这会儿又得意又难过,得意的是这样出众的男子是自己的女婿,难过的是女儿却无福消受,已经不在了。忙笑道:“姑爷不必多礼,托姑爷的福,这孩子才能平安生下来。”
如海又与贾府里其他的男丁厮见过了,王夫人一见如海这般风神俊朗,不由看呆了,当年一段心事又被勾了起来,这如海,风采更胜当年。
紫鹃春纤打开车门,雪雁雪霏先下来,在脚踏上铺了雪青的长绒毯,紫叶和柳依才扶着黛玉,缓缓从辇车上拾级而下,踩到贾府铺的金丝红毯上。
一见黛玉面笼轻纱,根本看不清她的相貌,贾家的宗族子弟们不由的发出一阵叹息,都盼着能见这传说中如天仙下凡一般的公主一面,那知人家却带了面纱,根本不让见。
黛玉身子弱,纵然现在天气热,仍披了件月华色绣劲竹的半身短披风,下身系一条月白湖皱百破裙,裙摆上只点缀着绣了些嫩绿青草,看上去极是可爱。黛玉因是公主身份,不用给任何人见礼,贾母反要率一众子侄跪拜黛玉。
因在贾家大门前,黛玉总要给贾母几分面子,不等贾母拜倒,便淡淡道:“外祖母免礼罢。”
见黛玉今日如此给面子,贾母心里乐开了花,上前携着黛玉的手,亲热的说道:“公主,外头风大,快进屋里去。”
扫一眼跪伏在地的王夫人等,黛玉轻声道:“都请起吧。”没见过黛玉的人听了这如出谷黄莺般的声音,不由得暗自称赞,有几个风流子弟,更是不觉身子都酥了。
到了上房,饮过一遍茶,黛玉便道:“原是为了琏二嫂子的孩子来的,很应该过去看看。”
刑夫人听了这话,心里极美,忙起回道:“孩子在琏儿媳妇房里,奴婢引公主过去很是便宜。”
黛玉淡笑道:“大舅母不必如此自称,这却让黛玉很不安,再不敢来的。”刑夫人更觉有了面子,身板儿挺得也比以前更直些。
贾母笑道:“你一个小孩子家,去哪里做什么,不如就在这里歇着的好。”
雪霏听了这话,看一眼贾母,便道:“如何公主到了这里,行动还要受老太太的拘束?”
贾母一听这话厉害,忙起身道:“老身不敢,这就引公主过去。”
王夫人惟恐天下不乱,竟冷声道:“论理,姑娘也不过是四品,如何竟这么对老太太说话。”
贾母听了脸色一沉,转头怒道:“你胡说什么!”然后又对黛玉赔笑道:“公主,琏儿媳妇住在那边院子里,老身这就引您过去。”
黛玉站起身来,看了一眼王夫人,淡淡道:“未知二舅母是几品的诰命?”说完扶着柳依的手,缓步走了。只落下王夫人站在那里,脸上一阵青一阵红的,很不象个样子。停了一停,王夫人还是咬着牙追了上去。
凤姐坐在床上,听到贾母的声音飘过来,“公主,这就是琏儿媳妇的院子。”她忙让平儿帮着自己梳妆了,抱着儿子在房里跪了下来。黛玉一进门,便见凤姐打头,跪了一屋子的人。凤姐高声道:“奴婢贾王氏叩谢公主天恩。”
黛玉忙道:“二嫂子快请起来。”
紫叶柳依上前,忙把凤姐扶起来,笑道:“二奶奶快别多礼,您这刚出月子,可不能劳动着。”
凤姐眼中含泪,强笑道:“这头公主一定要受的,没有公主的援手,这孩子再没见天日的时候。”因贾母王夫人在侧,她也不好说别的,只黛玉明白她的意思也就是了。
贾母只当是凤姐在叩谢黛玉命紫叶救她母子之事,而王夫人却是做贼心虚,一下子便想到了荷包的事情。这心里便打起鼓来,又想到刚才贾琏当众戳穿自己,这心里越发确定,那荷包的事必是漏了底。一想到这些,王夫人便呆不住了,坐在那里听黛玉凤姐说话,王氏如坐针毡,到底指了一个事离开了凤姐的屋子。
一时有人来请贾母,说是京里好些命妇们都还送礼道贺,只喜得贾母合不拢嘴,一叠声的吩咐看赏,自己则忙忙的到前面待客去了。刑夫人自然得跟了去,一时凤姐屋子里便只剩下黛玉一行和凤姐平儿以及两个心腹丫环。
凤姐靠近黛玉,轻声道:“公主,这府里不干净,您略坐坐便回去吧,指不定那些人又生出什么坏心来。”
黛玉笑道:“二嫂子别这么说,今天来就是为了见我这小侄子,管她们呢,我只在这里就是了。”
凤姐听了笑道:“不是我自夸,我这房里还干净些,只怕过阵子便有人来请公主了,那些子命妇们来了,岂有不拜见公主的,只怕是来道贺是假,想搭上公主的路子才是真呢。”
雪霏笑道:“二奶奶,如今您也搭上我们公主的路子了,可是有什么要求的?”
凤姐却道:“雪霏女官好利的嘴哦,倒是和我以前有得一拼,那用去求,公主已经赏了我最想要的。我可再没别的企求了。”
黛玉看着紫叶抱着的小婴儿,很是好奇,只是她力气小,那孩子又是个白白胖胖的,她可抱不动,只歪着头道:“二嫂子,他什么时候才能说话呀?”
凤姐笑道:“早了呢,如今刚一个月,连坐还不会坐呢。正要说这事儿,姑父给起了大名,可没起乳名,公主给起个乳名吧,叫起来也亲近些。”
紫叶把孩子抱到黛玉面前,那孩子一见黛玉,便伸出胖嘟嘟的小手去抓黛玉耳上的滴水珠坠,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极是有神,黛玉笑道:“这孩子好造化,不如小名就叫吉儿吧,保佑他以后万事逢凶化吉,一生平安。”
凤姐喜道:“好,就叫吉儿,吉儿,姑姑给起的名字好不好听?”
小吉儿在紫叶怀中咧嘴一笑,冲着黛玉吐了几个泡泡,看着是极欢喜的样子。黛玉喜道:“吉儿听懂了呀,真好玩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