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料到贤妃会伸手将我推开,一个不稳,整个人便是朝后跌去,纵然暗风再是眼明手快,终是迟了一步,我的后脑勺结结实实的撞在了身后高阶上。
“公主千岁——”
“姑姑——”
我看着急声走来的暗风与慕容贵妃,又看了看近在咫尺处,依然搂着澳儿神色近于癫狂的贤妃。澳儿显然是受了惊吓,在我跌倒的瞬间,咧唇大哭,嗓音几近嘶哑。
我摆了摆手,阻止了暗风与慕容贵妃的扶持,缓缓站起身来,迎着秋阳,忍去突如其来的眩晕,笑看贤妃,问:“如此,气可是消了?”
“不,不够!远远不够!都是你,都因为是你。你不是死了么?不是失踪了么?那你就死得彻彻底底的,失踪得离这皇宫远远的,你为何还要回来?夜婉宁,我恨你,恨你……”
“请贵妃娘娘自重!”暗风说着,便是要上前阻止贤妃再说下去。
“暗风,这里没你什么事,退下!”我喝退暗风,转而看贤妃,“本宫当真是不知,贤妃缘何如斯对本宫有咬牙切齿之恨。”
“你不知,是的,你什么都不知,所有人都知,就你不知……呵呵呵……”贤妃笑得怆狂,扭曲了原是精致的容颜,“多么好笑,多么可笑!”
贤妃指着我:“若非你,上官一族何至于落得满门贬为庶民,永世不得出皇陵半步?”
上官一族与贤妃感情深厚,她因此恨我,我亦是可以理解。但是,该说的,我还是得说清楚。
我讥讽反问:“上官一族谋朝篡位,按律当诛九族。这与本宫,又有何干系?贤妃若要恨,岂不应该恨作为你夫君的圣上、恨作为你表哥的慕容相才更妥帖?”
“我夫君,呵呵,我夫君。圣上,圣上是我夫君……”贤妃犹如受了刺激一般,仰天大笑,满面泪水,再看向我,恨意丛生,若是眼光能够杀死人,我想,我早已在贤妃如刀的眼光中死了几百回合,“……我是贤妃,是贵妃,是这后宫地位崇高的女人……是的,我比后宫所有女子,甚至是你……”贤妃转眸看向慕容贵妃,“……我的贵妃妹子……后宫三万佳丽,我是最幸运的一个……我有澳儿,我有圣上的骨肉……而你们,甚而是我身份骄矜出身高贵的贵妃妹子,你们都没有……这后宫三万妃子,谁敢站出来笑着说,这些年来,圣上宠过谁,幸过谁……我的贵妃妃子,圣上幸过你么?”
“表姐,你疯了么?时辰不早了,快回宫吧。”慕容贵妃花容失色,跑过去,阻止贤妃说下去。
我忽然少了听贤妃说下去的兴致:“暗风,愣着作甚,还不请贤妃回宫歇着?”说完,我再也不看这一场闹腾,转身,回宫内。
背后,传来贤妃凄厉喊喝声:“你们谁敢拦?信不信,我现下就死在你们面前?”
“表姐,你……”慕容贵妃亦是惊慌。
我回眸看去,只见贤妃单手抱了澳儿,单手持了匕首放在自己脖颈处。我拧眉:“贤妃,你若是真要闹,到圣上那边闹去,别在这里耍疯,本宫无这兴致陪你。”看了眼她怀里吓得早已哭哑了嗓子的澳儿,“你不为自己着想,难道,也不想想尚且年幼的皇长子?你这般闹下去,对你,对澳儿,绝无好处。这么多年身在皇家后宫,难道,不知怎样做,对你自己最好么?”
贤妃是破罐子破摔,看着我径自冷笑:“夜婉宁,你是怕了么?怎么,是不想听,还是不敢听?”
是的,我是不敢听。纵然心思戳穿,我亦是不动声色,只冷眼睥睨她。
聪明的女子,不管在怎样的形势下,总也是知道如何最大限度保全自己且为自己求得最大利益。
这会儿,我倒希望,贤妃是聪明的女子,一如慕容贵妃。
有时候,头脑一根筋全凭冲动行事的女子,远比聪明有心计的女子来得更是让人头疼。
恰如此时的贤妃。
贤妃凤眸赤红,狠狠盯我:“我是贵妃,是列入宗人府名册的皇朝贵妃,是当今圣上的贵妃,我原该拥有的一切,都被你毁了,被你毁了!我咒你,我恨你,自我入宫的第一日起,我便是日日夜夜的咒你,咒你早死,咒你永世不得超生!将我逼到今日这一步的,是你夜婉宁!事到如今,我连自己唯一拥有的儿子都保全不了,我还隐忍什么?我还害怕什么?我宁愿死,也不要再隐忍下去!我拼得一死,也要让你夜婉宁受尽天下人唾弃,不得好死!”
面对贤妃的冲天恨意,我已然无可奈何,走到这一步,已然超出我所有想象。而唯一能够依赖得上的承烨,却是久久不来。
“夜婉宁,你在等什么?是在等圣上么?”贤妃上前一步,目光如刀,“圣上不在宫里,慕容相亦是不在宫里,没有人,可以阻止我做我想做的事,说我想说的话,这些的话,我憋了五年,整整五年,我不想再憋,我要抖出来。”她顿了顿,一字一句,咬牙切齿,“我要你,受尽天下人斥骂,永负千古骂名。”
慕容贵妃花容惨白,泪流满面,几近朝贤妃下跪:“表姐,你够了没有?我求求你,别说了,哪怕不为别的,只为你怀里的孩子,你别说了,别说了,求你了。”
“妹子,事到如今,我什么都不怕了,我要说,我必得说。我不说,我会疯,我宁可清醒的死,也不愿在仇怨中疯去。”贤妃摇头,笑,“我不怕,我什么都不怕了,我不像你,什么都可以忍,不为自己,也要为你慕容府名声。妹子,你入宫不及姐姐早,心头难免对那人亦是心存想望,妹子,姐姐说句掏心窝子的话,你纵然对那人心存一辈子的想望,也不过最终落得个虚衔,不过是白头深宫月下举杯对影成三人罢了。”
我冷声嗤笑:“本宫倒是头一次见识得,贤妃原也是诗情画意的女子,出口成诗之能,不输京城第一才女。”话锋顿转,“后宫拈酸吃醋之事,与本宫何干?趁本宫心情尚好,现下离开伏波宫,本宫可当什么事都不曾发生。然则,真要是闹腾起来,纵然圣上饶得你,我夜婉宁未必有大度容人之量。”
贤妃脊背挺直,看向我,不畏不惧:“我若是怕,也不会走到这一步。”
澳儿已然哭累,只眨巴着双眸愣愣看我,间或的从哭哑的喉咙深处喊我一声“皇姑奶”。
贤妃因着自己亲儿子这一声声“皇姑奶”,更是面色纠结了对我的恨意,道:“夜婉宁,你淫乱宫廷,放荡形骸,肆无忌惮,不就仗着圣上对你的恩宠么?”
“你以为,圣上容忍你,是因为你是他的长辈,于他有教养之恩?”
“你错了!圣上容你,忍你,只是因为,圣上他爱你。”
“因为这深宫有你夜婉宁,纵使后宫三万绝色,圣上不曾正瞧过一眼,不曾临幸过一人。”
“是的,我是例外,他是临幸过我一次,因为那次,天地怜我,我有了澳儿。”
“那次……呵呵……那次……”贤妃笑着笑着,便是泪流满面,“一杯‘意乱情迷’,素云织锦,宽袍水袖……呵呵,老将军当真是猜对了圣上的心思……圣上不再是往日冷淡漠然的圣上,他拥我在怀,极尽温柔,他喊的,却不是我,是你,是你夜婉宁……”
“我们这些入宫的女子,原来可以无须独守深宫,是因为你夜婉宁,因为有你夜婉宁在。”
“你说,我如何不恨你?”
“我恨你,但是,我不能奈你何。不是你能耐大,是你身边的贴身护卫能耐大。这么多年,死在他手下的死士,太多太多,那些人,原是我重金聘来的杀手。”
“那日,皇城根下,惊马亦是撞不死你,算你命大。”
贤妃厉声大笑,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夜婉宁,你毁了我一生,不论做人做鬼,我放不过你。我不能奈你何,但是,天下人可以。我这一辈子原该拥有的幸福荣耀,皆丧你手。我得不到幸福,你夜婉宁亦是休想得到。”
我头晕目眩,却也只得强撑。原是以为,我这样的女子,不是后宫女子,生命中再多纠缠,亦是与后宫争宠夺势无关。终究,身在深宫,到临了,亦是退无所退,还是惹得一身腥。
强忍住突突疼的太阳穴,我淡笑着问贤妃:“说完了?若是说完,本宫不奉陪了。暗风,送二位娘娘。”
我转身,眼角余光内,有什么光芒一闪而逝,太阳穴便是一阵麻麻的冰凉,紧接着,耳畔传来贤妃说不清道不明的笑声,似得意,又似无限悲凉。
我听见暗风的声音道:“你……你懂武……”
我听见慕容贵妃跑过来的脚步声,扶住我,迭声喊我:“姑姑……姑姑……”
但是,我什么都看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