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正言宝文阁待制特赠右谏议大夫汝阴常公,以熙宁十年二月己酉卒,以五月壬申葬。临川王某志其墓曰:公学不期言也,正其行而已;行不期闻也,信其义而已。所不取也,可使贪者矜焉,而非雕 以为廉;所不为也,可使弱者立焉,而非矫抗以为勇。官之而不事,召之而不赴,或曰,“必退者也,终此而已矣。”及公为今天子所礼,则出而应焉,于是天子悦其至,虚己而问焉,使莅谏职以观其迪己也,使董学政以观其造士也。公所言乎上者无传,然皆知其忠而不阿;所施乎下者无助,然皆见其正而不苟。《诗》曰:“胡不万年?”惜乎既病而归死也。自周道隐,观学者所取舍,大抵时所好也,违俗而适己,独行而特起。呜呼,公贤远矣!传载公久,莫如以石。石可磨也,亦可泐也,谓公且朽,不可得也。
《给事中孔公墓志铭》:
宋故朝请大夫给事中知郓州军州事兼管内河堤劝农同群牧使上护军鲁郡开国侯食邑一千六百户实封二百户赐紫金鱼袋孔公者,尚书工部侍郎赠尚书吏部侍郎讳朂之子,兖州曲阜县令袭封文宣公赠兵部尚书讳仁玉之孙,兖州泗水县主簿讳光嗣之曾孙,而孔子之四十五世孙也。其仕当今天子天圣宝元之间,以刚毅谅直名闻天下。尝知谏院矣,上疏请明肃太后归政天子,而廷奏枢密使曹利用上御药罗崇勋罪状。当是时,崇勋操权利,与士大夫为市,而利用悍强不逊,内外惮之。尝为御史中丞矣。皇后郭氏废,引谏官御史伏阁以争,又求见上,皆不许,而固争之,得罪然后已。盖公事君之大节如此,此其所以名闻天下,而士大夫多以公不终于大位为天下惜者也。公讳道辅,字原鲁。初以进士释褐补宁州军事推官。年少耳,然继狱议事,已能使老吏惮惊。
遂迁大理寺丞,知兖州仙源县事,又有能名。其后尝直史馆待制龙图阁判三司理欠凭由司登闻检院吏部流内铨糺察在京刑狱知许徐兖郓泰五州留守南京,而兖郓御史中丞皆再至,所至官治,数以争职不阿,或绌或迁,而公持一节以终身,盖未尝自诎也。其在兖州也,近臣有献诗百篇者,执政请除龙图阁直学士。上曰:是诗虽多,不如孔道辅一言。乃以公为龙图阁直学士。于是人度公为上所思,且不久于外矣,未几果复召以为中丞。而宰相使人说公稍折节以待迁,公乃告以不能。于是人又度公且不得久居中,而公果出。初,开封府吏冯士元坐狱,语连大臣数人,故移其狱,御史劾士元罪止于杖,又多更赦。公见上,上固怪士元以小吏与大臣交私污朝廷,而所坐如此。而执政又以谓公为大臣道地,故出知郓州。公以宝元二年如郓,道得疾,以十二月壬申卒于滑州之韦城驿,享年五十四。
其后诏追复郭皇后位号,而近臣有为上言公明肃太后时事者,上亦记公平生所为,故特赠公尚书工部侍郎。公夫人金城郡君尚氏,尚书都官员外郎讳宾之女。生二男子,曰淘,今为尚书屯田员外郎,曰宗翰,今为太常博士。皆有行治世其家,累赠公金紫光禄大夫尚书兵部侍郎,而以嘉祐七年十月壬寅,葬公孔子墓之西南百步。公廉于财,乐振施,遇故人子,恩厚尤笃。而尤不好鬼神祥事。在宁州道士法真武像,有蛇穿其前,数出近人,人传以为神。州将欲视验以闻,故率其属往拜之,而蛇果出。公即举笏击蛇杀之,自州将以下皆大惊,已而又皆大服。公由此始知名。然余观公数处朝廷大议,视祸福无所择,其智勇有过人者,胜一蛇之妖,何足道哉?世多以此称公,故余亦不得而略也。铭曰:展也孔公,惟志之求。行有险夷,不改其輈。权强所忌,诬谄所仇。考终厥位,宠禄优优。维皇好直,是锡公休。序行纳铭,为识诸幽。
《泰州海陵县主簿许君墓志铭》:
君讳平,字秉之,姓许氏。余尝谱其世家,所谓今泰州海陵县主簿者也。君既与兄元相友爱称天下者而自少卓荦不羁,善辨说,与其兄俱以智略为当世大人所器。宝元时,朝廷开方略之选,以招天下异能之士,而陕西大帅范文正公郑文肃公争以君所为书以荐。于是得召试为太庙斋郎,已而选泰州海陵县主簿。贵人多荐君有大才,可试以事,不宜弃之州县。君亦常慨然自许,欲有所为,然终不得一用其智能以卒。噫!其可哀也已!士固有离世异俗,独行其意,骂讥笑侮困辱而不悔。彼皆无众人之求,而有所待于后世者也,其龃龉固宜。若夫智谋功名之士,窥时俯仰,以赴势物之会,而辄不遇者,乃亦不可胜数。辨足以移万物,而穷于用说之时;谋足以夺三军,而辱于右武之国。此又何说哉?嗟乎,彼有所待而不悔者其知之矣!君年五十九,以嘉祐某年某月某甲子,葬真州之扬子县甘露乡某所之原。夫人李氏,子男环,不仕;璋,真州司户参军;琦,太庙斋郎;琳,进士。女子五人,已嫁二人,进士周奉先泰州泰兴令陶舜元。铭曰:
有拔而起之,莫挤而止之。呜呼许君!而已于斯,谁或使之!
《金溪吴君墓志铭》:
君和易罕言,外如其中,言未尝极人过失,至论前世善恶,其国家存亡治乱成败所由,甚可听也。尝所读书甚众,尤好古而学其辞,其辞又能尽其议论。年四十三四,以进士试于有司,而卒困于无所就。其葬也,以皇祐六年某月日,抚州之金溪县归德乡石廪之原,在其舍南五里。当是时,君母夫人既老,而子世隆、世范皆尚幼,女子三,其一卒,其二未嫁云。呜呼!以君之有,与夫世之贵富而名闻天下者计焉,其独歉彼耶?然而不得禄以行其意,以祭以养以遗其子孙以卒,此其士友之所以悲也!夫学者将以尽其性,尽性而命可知也。知命矣,于君之不得意其又何悲耶?铭曰:
蕃君名,字彦弼,氏吴其先自姬出。以儒起家世冕黻,独成之难幽以折。厥铭维甥订君实。
《度支副使厅壁题名记》:
三司副使,不书前人名姓。嘉祐五年,尚书户部员外郎吕君冲之,始稽之众史,而自李已上至查道得其名,自杨偕已上得其官,自郭劝已下,又得其在事之岁时,于是书石而镵之东壁。夫合天下之众者财,理天下之财者法,守天下之法者吏也。吏不良则有法而莫守;法不善则有财而莫理。有财而莫理,则阡陌闾巷之贱人,皆能私取予之势,擅万物之利,以与人主争黔首,而放其无穷之欲,非必贵强桀大而后能如是。而天子独为不失其民者,盖特号而已耳。虽欲食蔬衣敝,憔悴其身,愁思其心,以幸天下之给足而安吾政,吾知其独不得也。然则善吾法而择吏以守之,以理天下之财,虽上古尧、舜,犹不能毋以此为先急,而况于后世之纷纷乎?
三司副使,方今之大吏,朝廷所以尊宠之甚备。盖今理财之法,有不善者,其势皆得以议于上而改为之,非特当守成法吝出入以从有司之事而已。其职事如此,则其人之贤不肖利害施于天下如何也?观其人以其在位之岁时以求其政事之见于今者,而考其所以佐上理财之方,则其人之贤不肖,与世之治否,吾可以坐而得矣。此盖吕君之志也。
《祭范颍州文》:
呜呼我公,一世之师。由初迄终,名节无疵。
明肃之盛,身危志殖。瑶华失位,又随以斥。
治功亟闻,尹帝之都。闭奸兴良,稚子歌呼。
赫赫之家,万首俯趋。独绳其私,以走江湖。
士争留公,蹈祸不慄。有危其辞,谒与俱出。
风俗之衰,骇正怡邪。蹇蹇我初,人以疑嗟。
力行不回,慕者兴起。儒先酋酋,以节相侈。
公之在贬,愈勇为忠。稽前引古,谊不营躬。
外更三州,施有余泽。如酾河江,以灌寻尺。
宿赃自解,不以刑加。猾盗涵仁,终老无邪。
讲艺弦歌,慕来千里。沟川障泽,田桑有喜。
戎孽猘狂,敢我疆。铸印刻符,公屏一方。
取将于伍,后常名显。收士至佐,维邦之彦。
声之所加,虏不敢濒。以其余威,走敌完邻。
昔也始至,疮痍满道。药之养之,内外完好。
既其无为,饮酒笑歌。百城宴眠,吏士委蛇。
上嘉曰材,以副枢密。稽首辞让,至于六七。
遂参宰相,厘我典常。扶贤赞杰,乱穴除荒。
官更于朝,士变于乡。百治具修,偷堕勉强。
彼阏不遂,归侍帝侧。卒屏于外,身屯道塞。
谓宜耇老,尚有以为。神乎孰忍,使至于斯。
盖公之才,犹不尽试。肆其经纶,功孰与计?
自公之贵,厩库逾空。和其色辞,傲讦以容。
化于妇妾,不靡珠玉。翼翼公子,弊绨恶粟。
闵死怜穷,惟是之奢。孤女以嫁,男成厥家。
孰堙于深,孰锲乎厚。其传甚详,以法永久。
硕人今亡,邦国之忧。矧鄙不肖,辱公知尤。
承凶万里,不往而留。涕哭驰辞,以赞醪羞。
《祭欧阳文忠公文》:
夫事有人力之可致,犹不可期,况乎天理之溟溟,又安可得而推?惟公生有闻于当时,死有传于后世,苟能如此足矣,而亦又何悲?
如公器质之深厚,智识之高远,而辅学术之精微,故充于文章,见于议论,豪健俊伟,怪巧瑰奇。其积于中者浩如江河之停蓄,其发于外者烂如日星之光辉。其清音幽韵凄如飘风急雨之骤至,其雄辞闳辩快如轻车骏马之奔驰。世之学者无问乎识与不识,而读其文则其人可知。呜呼自公仕宦四十年,上下往复,感世路之崎岖,虽屯邅困踬窜斥流离,而终不可掩者,以其公议之是非,既压复起,遂显于世,果敢之节,刚正之凶,至晚而不衰。方仁宗皇帝临朝之末年,顾念后事,谓如公者,可寄以社稷之安危。及夫发谋决策,从容指顾,立定大计,谓千载而一时,功名成就,不居而去,其出处进退,又庶乎英魄灵气,不随异物腐败,而长在乎箕山之侧与颍水之湄。然天下之无贤不肖,且犹为涕泣而歔欷,而况朝士大夫平昔游从又予心之所向慕而赡依?呜呼,盛衰兴废之理,自古如此,而临风想望不能忘情者,念公之不可复见而道谁与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