篱笆的一边是一条沟,另一边隔着一条小巷,便是一片玉米地。这天,一点儿风都没有,弗莱迪正沿着小巷闲逛,总觉得周围有些窸窸窣窣的声响,旁边的玉米秆子、野草和篱笆边的灌木,时不时动两下,好像微风拂过。弗莱迪没太在意,径直朝前走去,时不时停下来,像个侦探那样,看看脚印,观察观察篱笆上的一块石头或者一个记号什么的。
走到尽头,篱笆、小巷和沟,呼啦一下就转到左边去了。弗莱迪也往左面走,刚一转过路角,他就迅速冲进篱笆旁边的一团灌木和树藤中,在那里一动不动地藏了足足有一分钟。这时,一只兔子跃入眼帘。他跳起来没有声音,还谨慎地四处瞅瞅,可他没看见小猪,继续小心地朝前跳着。兔子后面跟着豪猪克莱尔伦斯,他就住在树林里,他小心地爬着,尽量不让背上的刺摩擦出声音来。一只小松鼠神神秘秘地从弗莱迪头顶的篱笆上越过,他专心地盯着豪猪,一点儿都没发现下面的小猪。高高的玉米丛里沙沙响了两声,一只山羊探出头来,朝巷子里四下看看,最后出来的是比恩先生家的狗罗伯特,他一路嗅着豪猪的踪迹而来。
“很好。”弗莱迪看着这些动物一个接一个地走过,自言自语道,“好极了。他们这是在学习呢。──可是天哪!”玉米地里传来一片踩踏的声音,他惊叫起来,“不会又是威金斯太太吧!天哪,天哪!比恩先生要气疯了!”他站起身来,正看见那奶牛出现在巷口,身后的玉米倒下了一大片。
“弗莱迪,他们去哪儿了?”她大口喘着气,“我在跟踪罗伯特,可是好像又跟丢了。”她一屁股坐下来,“哎哟,当个侦探可真不是开玩笑的!天太热了!下次我要找个凉快的时候再试试。”她回头看看来时的路,“比恩先生的玉米好像被我踩坏了一两棵。”
“一两棵!”弗莱迪喊道,“我的老天,整片地都让你给糟蹋了!怪不得比恩先生要发那么大火。”
“哎,弗莱迪,”奶牛说,“你最清楚啦,不躲起来,怎么跟踪呢?我这么大的块头,又不能像猫猫狗狗那样躲在几根小草后面。再说,你自己也承认,不练习当不了好侦探。你叫我怎么做?”
“哎呀,你就别当什么侦探了。这不就得了。”小猪答道,“至少别当这种。除了跟踪,侦探还有好些别的事要做。比如,寻找线索,然后思考出线索背后的意思。”
威金斯太太重重地叹了口气。“弗莱迪,好啦,”她说,“你知道我最不擅长想问题了。我不是说我没有脑子,而是我的脑子不适合想问题,它有自己的运行方式,一般都好好的,可要是让我做什么,比如猜谜之类的事情,就不转了。”
“好吧,”弗莱迪说,“侦探这一行,跟猜谜差不多。我看你还是别去练什么跟踪了。比恩先生可不希望看到玉米地给糟蹋成这样。再说他最近心情也不太好。我倒不是要怪他,现在农场里个个都在练习当侦探。上次我听到他跟比恩太太说,每次一出门就有十五只动物在后面鬼鬼祟祟地跟着他,烦死他了。还有,不管在哪儿干活,他一抬头,就能看到有眼睛在盯着他──十几双眼睛,躲在各个角落里。”
“哟!”奶牛打了个冷战,叫了一声,“我知道这滋味!暗地里被人盯着最难受了。我还记得那些老鼠住在谷仓里的时候,老西蒙就坐在他的洞口盯着我,胡须都不抖一下。就是想让我紧张。抱歉,弗莱迪,我不是有意要提到老鼠的。”
“没事,”小猪说,“不要紧的。我得承认,我还是没想出来要怎么对付他们。这是目前为止最让我头痛的一件案子了。”
“卑鄙的家伙!”奶牛叫道,“我要是能上得了阁楼,看我不把他们踩扁。”
“但愿你能上去。”弗莱迪说,“你要是去了,一只角就能把火车挑起来,然后带回来。可是楼梯太窄了。我得想个办法,早晚我会想出来一个的。”
“是啊!”威金斯太太说,“办法!当侦探可不就得有办法,我都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想出过一个办法。可是老天啊,总能把火车弄回来的吧。你能不能拴根绳子拉一拉?”
“嗯,”弗莱迪细细地想了一下,“这倒是个办法。”
“一个办法!”奶牛叫道,“弗莱迪,这不是什么办法,我就是随便想想的。”
“这就是个办法。”小猪说道,“而且还是个好办法。可是一定要快,否则他们几下子就把绳子咬断了。走,我们回谷仓再商量商量。我想今晚就动手。”
于是,他们往回走,边走边聊得热乎,一点儿都没注意到身后有半打各种各样的动物在跟踪他们,一会儿躲在树后面,一会儿冲过一片空地,像在玩官兵捉强盗。威金斯太太为自己能想出来一个办法而激动不已,而且弗莱迪还来征求她的意见,她因此备感荣幸,连脚下的路都忘了看。走过鸭子面前的时候,爱丽丝对艾玛说:“我从来没见过威金斯太太兴致这么高,看她兴奋的。”“哼!小样儿,得意什么呢!”艾玛答道,她今天有点儿不高兴,因为她贪吃鲦鱼被卫斯理叔叔骂了。
金克斯如今大部分时间都在阁楼上,虽然他也做不了什么,只能看着那火车在储藏箱和老鼠洞之间来回穿梭,听那些老鼠对他吼着粗俗下流的歌。弗莱迪一叫,他就下来了,他们碰了头,商量好一个计划,便分头吃晚饭去了。
阁楼上有扇门,比恩先生每年夏天都从那里送干草进去。门顶上装着一根短木桩上头有一个滑轮,滑轮上穿着一根粗麻绳,绳子的一头连着一个铁钩子,另一头拖到阁楼里面,盘在地板上。那天晚上,比恩先生在谷仓里忙完后视察了一遍鸡舍和猪圈,关上了灯,用他那一贯沙哑和善的声音和大家说了晚安,走回厨房吃了一点儿苹果布丁、一片派,还有一些甜甜圈,然后就上床了。弗莱迪和金克斯爬上了阁楼。火车还在来回开动着,虽然老鼠们已经占了上风,可他们聪明得很,知道形势瞬息万变,还是得尽量多运点儿补给回来。因此,日夜轮班,加紧工作。
自从上次摔掉了牙齿,弗莱迪就再没来过阁楼了。这次他们又看见弗莱迪,禁不住边吼边笑:“哟!老朋友弗莱迪来了,多可爱的小卷尾巴!上次玩得怎么样,弗莱迪?今晚要逮捕谁呀?”他们还唱了起来:
我们是年轻快乐的老鼠,
尽情嘲笑这谷仓里的怪大叔,
我们连猫都敢碰一碰,
更不要说压扁一只小猪。
我们爱住哪里就住哪里,
我们爱做什么就做什么,
敌人的威胁从来不在我们眼里,
我们的心也从不会害怕什么。
小猪侦探吱吱尖叫,
黑猫猛地尾巴一摇,
只会惹来我们更多的嘲笑,
让这阁楼无比热闹。
我们从前一贯如此,
我们今日还是这样,
就算黑猫小猪想要阻止,
没有人的命令能把我们抵挡。
黑猫小猪还有人类,
要想少点儿烦恼,
就请乖乖待在自家内,
千万别来找我们吵。
“他们倒是会自娱自乐,是吧?”金克斯说道。弗莱迪没有做声,埋头工作起来。他把绳子松松的那头扔出了门外,给了等在楼下的威金斯太太。他跳了几下,险些摔倒,好不容易才够着那个钩子,从上面拉了下来。
此时,那些老鼠为了嘲笑他,一边躲在火车里来回运作,一边扯着嗓子唱他们的那支歌。他们确信敌人不会直接发起攻击,所以满脑子都沉浸在再编一首新歌来羞辱敌人,丝毫没有意识到身边正在进行的一切。忽然,弗莱迪喊道:“预备,开始!”他和金克斯一齐朝火车跳去,老鼠们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大铁钩就已经牢牢地钩在了车窗上。弗莱迪朝威金斯太太一声大吼,那头,威金斯太太用角牵着绳子,朝谷仓外面走去。
火车拖动了,里面传来一阵沙沙声,拖到门边后被晃晃悠悠地吊了起来,朝着滑轮移去。老鼠们纷纷摔落,就像豌豆一个个从豆荚里跌落出来。金克斯在楼下等那些爬起来想要逃的老鼠,准备把他们一阵痛打。可惜西蒙不在,不过他的儿子伊兹在,金克斯抓住他的后脑勺,一把提了起来,其他的老鼠趁机逃开了。威金斯太太走了进来,绳子那头的火车又落到地板上。
那些没在火车里的老鼠,被眼前的一幕震惊了,全都挤在洞口,看着同胞被拖得屁滚尿流。弗莱迪眼看大功告成,一分钟也不想多等,转身就下楼,他走得太急了,最后的八级台阶简直是连滚带爬。下楼之后,他恢复了镇定,拿着战利品小火车,好好地谢过参与战斗的威金斯太太。
“多亏了有你,埃弗雷特的火车才能拿回来。”他说,“我也不用为跟踪的事情烦恼了。老天,你能想出办法来,还怕当不了侦探。有办法最重要了。”
“办法!”奶牛疑惑地叫道,“哎呀,我这哪叫什么办法?跟你说了,我想不出什么办法。”
“这就是办法。”小猪郑重地说道。
“好吧,如果这就是你所谓的办法……那对我来说可是小菜一碟。”
弗莱迪沉默了一分钟,然后转向那个犯人,他已经放弃了抵抗,乖乖地躺在金克斯的爪子下。“干得漂亮,金克斯。”他说,“至少抓住了一个。最好现在就带去让法官审判,然后关进监狱里。”
“哎,要法官干吗?”黑猫提议道,“交给我就得了,保证他以后不会再惹麻烦。”他说着狠狠地瞪了伊兹一眼。
可是弗莱迪和威金斯太太都不同意,金克斯只得作罢。“好吧,”他说,“要不是你们,我也抓不住他,你们说怎样就怎样吧。”
鸡舍里一片黑暗。不过,他们刚在门上拍了一下,窗户里就探出来一个脑袋,一个声音气冲冲地骂道:“大半夜的骚扰良民到底算怎么回事?有多远滚多远,否则我让我老公来抓你们!”
金克斯想象着查尔斯追赶一只猫、一头猪,还有一头奶牛的画面,不由得咧嘴偷笑。他很有礼貌地说:“打扰了,亨莉埃塔,这里有一件紧急的案子。刚抓住一个罪犯,我们要见法官。”
亨莉埃塔不为所动。“一只小臭猫,还有猪,别想搅了我的好梦。收起你那些假惺惺的话吧,金克斯。我还不知道你!那边那个是谁──威金斯太太?威金斯太太,你不嫌丢人啊,大半夜的不睡觉,和一群不三不四、无事生非的家伙一道……”
“噢,亨莉埃塔,别这样,”威金斯太太好声好气,嗡嗡地说道,“你还不了解我,没事不会来瞎捣乱。”
“大妈,人以群分,”母鸡打断她,“物以类聚。当然了,我说什么你也听不……”
“喂,能不能把查尔斯叫出来啊?”弗莱迪不耐烦地喊道,“抓住了一个罪犯,需要法官来审判。”
“那就六个月吧。”鸡笼里传来公鸡睡意蒙眬的声音。
“什么?你都不知道是谁,干了什么!”威金斯太太叫道,“现在就给我出来,查尔斯,像你就职的时候说的那样,尽到你的职责!”
“那就一年吧。”那个昏沉沉的声音又说,“快带他走,我要睡觉。”
“好了,听到没。”亨莉埃塔说,“你们可以走了,别吵了,别人听到了会怎么想啊?”
“我知道别人会怎么想,”弗莱迪气愤地说,“大家会想,我们该换个法官了。因为彼得有半年的时间都在睡觉,你们就不选他。可是这个法官呢,刚刚当选,遇到第一个案子就贪睡不起来,这又好多少?大伙儿走吧,我们去找彼得。”
这下母鸡可不干了。她很是为老公当法官而骄傲,但她打死也不肯让他知道这一点。她匆匆忙忙说了一句“等一下”,就消失在窗户后面。
随后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还夹杂着几声咯咯叫。接着,门开了,一脸睡相的查尔斯站在大家面前。“怎么回事啊?”他说,“要我说,这可真不……不厚道。”他困得舌头都打结了,靠在门柱边,眼睛都没睁开。
亨莉埃塔狠狠地啄了他一下,他清醒了过来,对犯人皱起了眉头:“犯了什么罪?”
他们讲起了整个事情,讲完之后,查尔斯彻底醒了,对着伊兹说:“被告,你有什么为自己辩护的吗?”
那老鼠正要张口,狡猾地瞥了一眼金克斯,看见他正举着爪子随时要拍下来,于是垂下眼帘,温驯地说:“没有,先生。”
“一点儿意见都没有?”法官说,“呃,念在你是初犯──或者说,初次被捕,我就判得轻一点儿吧,判你坐牢三个月。犯人,我还有几句话要对你说,在这三个月,你要作出深刻的反省。我希望你能明白与他人和平相处的道理,不再侵犯别人的财物。我还要说的是……”
可惜,不管这句话是什么,大家都没机会听到了。因为就在这个时候,最烦他演讲──更别说是在半夜里了──的亨莉埃塔,一把揪住他的大尾巴,把他拖进屋里,摔上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