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亿人应该不会有什么不同的利益。反而他们继续联合会得到同等的好处。但我还是要说,他们正因为有一亿人口,并且将被划为40多个情况不同和力量不等的州,所以联邦政府继续存在,只能说是幸运的偶然事件。
虽然我一再强调我坚信人的向善性,但是人们只要不改造自己的性格,不彻底转变,我仍然拒绝承认以管理面积相当于大半个欧洲的40多个州为己任的政府[66]能够长期存在。这个政府要设法避免各州之间的对抗和斗争,阻止他们怀有野心,它们的自主行动将被协调整合以便去完成共同的事业。
但是,因联邦日益扩大而出现的最大危险,却来自其内部活动的势力的不断迁移。从苏必利尔湖畔到墨西哥湾,约有400里约的直线距离。美国的边疆就以这条长线为轴展开;在有些地方它缩回一点,在更多的地方却是远远越过这条线而深入到荒地。有人统计过,每年白人平均向这片荒地挺进7里约[67]。他们经常碰到不毛之地、湖泊和在途中突然出现的印第安人之类的障碍。前进中的人马这时暂停下来,等到后续的人马跟上来聚拢在一起,然后又开始前进。这种欧洲人种向落基山的节节推进,好像出于神意:人就像潮水,后浪推前浪,在神的引导下不断前进。
在这些第一线的征服者身后,一些城市相继建立起来,几个规模巨大的州也随之成立。在密西西比河流域,1790年只有几千名拓荒者;而今天这个流域的居民人数已经接近1790年全联邦的人数,即将达到400万人[68]。华盛顿市建于1800年,当时还算是地处美国联邦的中心;而现在已经坐落在联邦的四极之中的一极了。西部最远的几个州的议员[69],为了出席国会而不得不走的一段路程,相当于由今天的维也纳到巴黎。
联邦的各州在同时走向富强,却没有以同样的速度发展和繁荣。
在联邦的北方,伸进大西洋中的阿勒格尼山脉的几个支脉,形成多处宽敞的停泊所和港口,经常能够容纳巨大的船舶。从波托马克河口开始,沿美洲沿岸南下,一直到密西西比河口,海岸却变成平坦的沙质土地。在联邦的这一地区,所有河流的河口几乎都被泥沙堵塞,而这条浅水海岸线上稀稀拉拉地分布着的港口,又没有北方港口那样的深度,不能为船舶提供好的停泊条件,所以为商业提供的便利条件也就远比不过北方港口了。
除了这个因自然条件造成的主要劣势以外,还有一个劣势是由法制原因造成的。
我们已经说过,蓄奴制已在北方消失,但至今在南方还存在着。关于蓄奴制给奴隶主所形成的福利而造成的致命影响,在前面我也叙述过了。
所以北方在商业上[70]和工业上都必定比南方强大;北方的人口和财富也因而必然比南方增长得迅速。
处于大西洋沿岸的各州,人口已是半饱和状态,土地大部分都已经有了主人。它们不能像还有大片土地待开发的西部那样接受大量的移民。密西西比河流域的土地比大西洋沿岸肥沃。全部这些理由都有力地驱使欧洲人奔向西部。这个事实有一些数字可以证明。
就全美国来看,人口40年来增加了两倍多。若只算密西西比河流域[71],其人口竟同期增长了30倍[72]。
联邦的权势中心总在不断移动。居民40年前大部分都住在沿海,即今天的华盛顿周围。而现在,居民大部分向内地和更北的地方移动。在今后20年内,毫无疑问,大部分居民将要住在阿勒格尼山西侧。只要联邦存在,密西西比河流域必将因其土地肥沃和辽阔而永久地成为联邦权势的中心。在今后的三四十年内,密西西比河流域将会取得应有的地位。不难推算,到那个时候,这里的人口与大西洋沿岸各州的人口相比,将要达到40∶11。再过几年,早先建立的各州完全将会失去对联邦的控制能力,而密西西比河流域的人口却将会对联邦的议会产生重大的影响。
联邦的力量和影响逐渐向西北移动的这种趋势,每隔10年就可以显示一次,这是由于在每10年进行一次的全国人口普查之后,要重新规定各州应被选入国会的众议员的人数[73]。
弗吉尼亚1790年有19名众议员。后来这个名额增加,1813年达到23名。名额从那以后便开始下降,1833年只有21名了[74]。但是在同期,纽约州的众议员人数不断增加:1790年为10人,1813年为27人,1823年为34人,1833年为40人。俄亥俄州在1803年只有1名众议员,1833年已经达到19人。
一个贫弱的国家与一个富强的国家长期结成联邦是很难想象的;即便在联合之初已经知道后者的富强并不是前者的贫弱的原因,这样的联邦也无法持久。当一方因联合而不再拥有主权,另一方因此而获得权力时,这样的联邦就更加难以持久。
这几个州的迅速而异常的发展,威胁着其他州的独立。拥有200万人口和40名众议员的纽约州想要使国会通过某项法令,或许是可以办到的。即使较强的州不压迫较弱的州,也依然存在着危险,因为压迫的可能性与现实性是几乎同等的。
很少有弱者相信强者主张的正义和理由。因此,发展速度不如其他州的州,总是以猜疑和忌妒的眼光去看那些得益于幸运的州。在联邦的一部分地区表现出的沉重的苦恼和莫名的不安,结果就与另一部分地区显示出的惬意和自信成为了鲜明的对照。南方最近之所以采取敌对态度,我认为原因就在于此。
南方人是最需要维持联邦的美国人,因为如果南方诸州各自独立,吃亏最大的是他们自己。但是最有可能破坏联邦团结的,也正是南方的各州。为什么会这样呢?这并不难回答。因为南方以前出过4名总统[75],而在现在的联邦政府里南方已经失势,国会里的众议员人数也在逐年下降,而北方和西部的众议员人数却在逐年地增加;而且南方人性格急躁易怒,不够冷静。他们正在以忧虑的眼光看待自己的现在,以怀旧的心情去看待过去。每天他们都自问是不是受了压迫。一旦发现联邦的某项法令对他们不是明显有利,就会马上大喊大叫,提出抗议,说这是对他们滥用职权。如果联邦没有采纳他们的意见,他们就会大发雷霆,威胁说要退出联邦,把联邦说成是只让他们承担义务,而不给他们好处的政府。
1832年,卡罗来纳的居民们声称:“关税法让北方人发了大财,让南方人破产,因为如果不是这样,怎么解释气候寒冷和土地瘠薄的北方能够不断增加财富和权势,而堪称美洲花园的南方会迅速衰落呢?”[76]
我所说的变化如果是缓慢和渐进的,让每一代人都看不出现实秩序对他们有多大影响,危险是会部分减少的。然而在美国社会的进展过程中,有些事情是突如其来的,而且可以说是具有革命性的。一个公民一生中就能看到所在州在联邦中领先,而后又失势于联邦的议会里。英裔美国人建立的州,有几个成长得特别迅速,就像一个人从出生开始,经历了青年和成年,只用了30来年一样。
但是,不要以为失势的州就会人口减少或者一蹶不振。它们仍然会继续繁荣下去,甚至发展速度会高于欧洲的任何一个国家[77]。但是它们会觉得自己变穷了,因为它们的财富增长速度并没有邻州快;因为突然碰到了一个比自己强大的力量[78],它们就自我感觉失势了。它们在感情和欲望上所得的挫伤,并不比在利益上要受的损失小。但是这对联邦的继续存在是不是有很大危险呢?假如各国的人民和国王都只注重真正的利益,战争几乎是可以避免的。
由此可见威胁美国的最大危险就来自于它的繁荣,因为繁荣会使联邦的某些州陶醉于自己的财富增长,另外的州对它们心怀忌妒和猜疑,并且因自己的财富不断减少而觉得难堪。
美国人静观这种奇异的运动,并且感到欣慰;但是我觉得,他们应当是抱有遗憾和恐惧的心情。将来不管发生什么事情,美国人终将成为世界上最伟大的民族之一,后代分布于整个北美。现在他们所居住的大陆已经是他们的领土,将来也不会被他们丢掉。那么今后促使他们继续占有这块土地的是什么东西呢?在他们看来,财富、权势和荣誉是一天也不能缺少的;他们争先恐后地扑向大量的宝物,就如同晚了一分钟就会抢不到了似的。
我以为我已经证明,联邦的存在目前是完全基于各州同意继续留在联邦里的。根据这个论点,我又探讨了可能使某些州要求脱离联邦的因素。但是破坏联邦的方式只有两种。第一,可能某一加盟州要求退出联盟公约,并且粗暴地割断彼此之间共同的纽带;我以前所指出的大部分情况都属于这种。第二,也许联邦政府因加盟的各州要求恢复原来的独立地位而失去权威。逐渐失去特权的政府,终将默认自己的无能,也无法达到自己的目的。于是这第二次联盟也将像第一次联盟那样,因衰败无力而灭亡。
联邦纽带逐渐削弱,最后就可能导致联邦解体,并会在联邦解体之前造成许多其他可能的次要结果。即使联邦政府软弱无力而使国家瘫痪,导致出现无政府状态,全国的普遍繁荣也受到阻碍,联邦也可以依然存在。
探讨可能引起英裔美国人分裂的各种原因后,就要研究一下如果联邦继续存在下去,其活动领域是会扩大还是缩小,其存在是会更加强大有力还是会更加软弱无力。
显然美国人十分担心他们的未来。世界上大部分国家的最高主权的行使,都轻易被少数几个人垄断。因此他们一想到本国也会最终如此,就开始感到惶恐。甚至一些国务活动家也有这种感觉,或者至少装作有此之感。他们之所以要装作如此,是因为中央集权不得民心时,出面攻击中央政府而抓权,是讨好多数的最妙手法。美国人没有发觉,凡是出现他们所害怕的中央集权这一趋势的国家,都是由单一的民族建立的,而美国是由数个不同的民族组成的联邦。基于这一事实,从类比所作出的一切预测都可以被推翻。
我可以坦白地承认,我把美国人的这种恐惧看成是纯粹的假想。我不像美国人那样害怕联邦的主权会加强,而是认为联邦政府的权力明显在减弱。
为了证明这个论断,我不必去求助于古代的事例,只运用我目睹的事例或者当代发生的事例就足够了。
仔细去考察美国的现况,就可以看出这个国家有两个彼此相反的趋势,就如同在一个河床里有两股水流,一股往东流,一股往西流。
到今天,联邦已经存在了45年,时间让最初反对联邦的许多地方偏见趋于消失。依恋本州的乡土观念,已经减少了美国人的排外性。联邦的不同地区,也随之彼此日益熟悉,而且更加亲密了。邮政是人们用来彼此联系的伟大工具,现它已深入到荒漠的腹地[79]了。轮船每天往来于各口岸之间,各种货物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被运往内河的上游和下游[80]。除了自然和人工提供的这些便利条件,不断驱使美国人离开家乡,而且与他们的同胞广泛交往的原因还有孜孜不息的追求、急于实现的愿望和喜欢发财的心理。他们把全国各地都走遍了,也接触到了国内居住的各类居民。在法国,没有一个省的居民能像1300万美国居民那样相互熟悉。
美国人一方面在混合,另一方面又在同化。他们之间原有的受气候、原籍和制度的不同而造成的差异正在减少。他们越来越接近于同一个类型。每年都会有成千上万的北方人,迁到联邦的其他地方落户。这些北方人带来了他们的信仰、观点和民情,并且因为他们的文化比新落户地区的居民要高,于是很快就主管起了当地的事务,进而把社会改造得适合于自己的利益。这种从北向南的不断移民,对把不同地方的特点融合为全国统一的特点,起了重要的促进作用。由此看来,北方的文明注定要成为其他各地总有一天向它看齐的共同标准。
联结联邦各州的商业纽带随着美国工业的发展日益加强,联邦也由最初的见解一致的联合转变为现实需要的联合。时间不断前进,1789年萦绕在人们头脑中的假想的恐惧也终于被一扫而光。联邦政府没有成为压迫者,它也并没有损害各州的独立,没有使联合的各州服从君主制度。小州参加联邦后,也没有使自己依附于大州。在人口、财富和势力方面,联邦均在不断增加。
所以我认为,阻碍美国人结成联邦的自然条件上的困难与1789年时相比,已没有那样强大了,而且联邦的敌人也比那时少了。
然而,仔细研究一下美国建国45年来的短暂历史,也比较容易使我们相信,联邦的权力确实有所下降。
造成这种现象的原因,也很容易找到。
当1789年宪法公布时,全美正处于无政府状态。紧随着这种混乱状态成立的联邦,激起了人们极大的恐惧和憎恨,但也得到了不少人热心的支持,因为联邦表达出一种巨大的需要。尽管联邦政权那时受到的打击要远比今天大,但它很快就使自己的权力达到了顶峰,就像一个政府因全力斗争而获胜时通常所做的那样。在这一时期,对宪法的解释似乎更多的是扩大联邦的主权,而不是约束它,所以联邦在许多方面都表现出是一个不论对内对外都由一个中央政府领导的单一制国家的样子。
但是,为了做到这一点,人民的地位被抬高到几乎凌驾于联邦之上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