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后,下了一场大雨,这场雨一连下了三天三夜,整个草原都变成了沼泽地。我们赖以为生的小河变成了大河,离得很远都能听到它隆隆的咆哮声。小河里的水溢了出来,淹了大片的草场,我们带着族人们退到了最高处的石头上,挨了三天饿,好不容易等到雨水停了下来。正以为难过的时间熬过去了,气温却骤然上升,烈日像个火球般每天挂在半空中燃烧,炙烤着草原上的一切。大地上的水分变成了一层白色的薄雾,并在高温的作用下被迅速烤干,热得大家都喘不过气来。为了减少消耗,桑齐停止了一切白天的行动,把所有的打猎计划都挪到了晚上,大多数时间大家都在睡觉,保持体力,没有迫不得已的事谁也不会出去。我和风巡视领地的时间也改到了晚上,次数由两次变成了一次,其实晚上也热得厉害,有几次我走完所在的草场后就已经热得吐出了舌头,再也不想走下去了。但除了这块草场之外,我们还有雨林草原要巡视。
夏洛他们走后,我们就把那块草场顺势接收了过来,但因为中间夹着一块面积不小的沙石地,不太方便,所以只是偶尔会去那里狩猎,不过不管去还是不去,每日例行的巡逻是不能少的。今天天气太热,我已经口干舌燥,筋疲力尽了。所以我想要偷懒,磨磨蹭蹭地走在后面,不时停下来休息,咬咬这棵草,动动那棵树,越落越远。风不时回头张望,几次停下来等我,他当然明白我在想什么,但他在这方面犟得很,每次出来都一丝不苟,不容许自己有一丝懈怠的地方。最后见我实在是太慢了,他只好向我做了个手势,让我原地休息,自己来完成下面的工作。我本意是觉得雨林草场一天不去也不会出什么问题,想拉他一起回去,谁知他竟然自己走了,而且速度很快,我只是一愣,回过神想赶上他时他已经跑远了。在这样炎热的天气里我实在不愿意跑起来追他,只好继续慢慢悠悠地向前走,希望半路就可以碰到回来的风,但风没碰到,却碰到了一个让我意料之外的人物。那是因为实在热得受不了了,我偏离了方向,想去附近不远处的小河边洗个澡,但当我来到小河边时,却发现有人捷足先登了。
附近太黑,只能看到浅滩上一个黑影,河水在哗哗作响,直觉不是什么温驯的食草动物,我悄悄走过去,藏在一棵树后面张望。天上有乌云,厚实的云层把月亮和星星都挡了个干净,我费了半天力也看不清那是什么,只能凭它的影子猜测。它身材纤细修长但不羸弱,只是一个剪影也给人一种健美而韧性十足的感觉。它张开口时,有寒光隐隐露出,如果猜得不错的话,那应该是锋利的獠牙。是个掠食者没错,并且不是鬣狗之辈的犬类,而是我们的近亲,不是豹子,就是雌狮。这个想法让我精神一振,日子过得太顺有些没滋没味的,时间长了浑身不对劲,对什么也提不起兴趣,有时还挺想念那段整天提心吊胆、血雨腥风的日子的。以前遇上同是掠食者的动物时,如果他们只是过路,对我们没有威胁,我们就会警惕地擦肩而过,各走各的路,不到迫不得已不会挑起争端。但我今天手痒,杀意正浓,正想找个人开刀,就有人送上门来,我当然不客气地照单全收,就算这个闯入我们地盘的家伙倒霉吧。一想到杀戮,我就打了个激灵,全身的毛孔都张开来,舒服得不得了,连刚才让我烦躁不已的热度都仿佛降了下去。
有人说过我们雄狮是天生的杀手,有时我们杀戮并不是为了生存,而只是单纯地为了遵循灵魂深处对杀戮的渴望。我蹑手蹑脚,匍匐着身体悄悄靠近,如果那是只猎豹的话,就必须要靠近到五米之内才行。五米对我们来说几乎是贴着鼻尖了,但对于猎豹来说还是不够的。不是我太过小心,而是那家伙跑得实在太快,瞬间启动可以达到一百二十公里,狮子和它没法比,所以说就算是相隔五米,也必须是突然袭击才有半成的把握。河边有一堆杂草,离那个不明物也就七八米远,我慢慢地一点儿一点儿地凑过去,在杂草后面停了一会儿,轻轻拨开草叶,露出一只眼睛偷看。正巧这时月亮从乌云中间露出半张脸来,洒向大地一片雪白的光华,我一下子就看清了它的背影,那是一身淡黄色的皮毛,一条长长的尾端有着黑色绒毛的尾巴,没有斑点,不是豹子,那就是一只身材瘦小的雌狮了,我一下子直起身来。正在同时,这只雌狮也好像感觉到了什么,回过头来,正好对上了我的眼睛。我立刻一愣,本来依今天的心情,就算是同类我也不打算放过的,何况杀死一只擅自闯入的雌狮根本就算不了什么。
但这只雌狮却给我一种很奇怪的感觉,虽然她具有所有独行者的肮脏、狼狈、瘦骨如柴的特点,却就是让我觉得不一样,也许是她的眼睛吧。那种透着强烈的倔强、不甘和欲望的目光,加上不相符的冷漠的表情,给人一种冷热交替、如火如冰的感觉。那双眼睛是琥珀色的深潭,冷漠却燃烧着烈火,落破却依然傲气十足,像天边火一般绚烂的晚霞。那是怎样的欲望呢?对生命、对死亡、对别人、对自己,就像是烈火一般熊熊燃烧,仿佛要把这个世界连同自己一起烧成灰烬。这种欲望无疑是可怕的,但不知怎么我却有种熟悉的感觉,仿佛站在面前的不是一只陌生的雌狮,而是一个自己已经认识并在一起生活了很久很久的人。是的,那个对任何事情都保持着强烈欲望的人,那个集毁灭与希望于一身的人,那个有着惊心动魄的美丽却是死神代言人的家伙,就是我的表姐落日。她竟然能在一瞬间让我想起落日,虽然那已经久远的仿佛是上辈子的事了,但我还是感到非常亲切甚至是渴望,情不自禁地就向前迈了一步。雌狮受到了惊吓,往后缩了缩,然后快速伸出前掌挥舞咆哮着,警告我不要靠近。
我这才反应过来,她不是落日,与落日相比她显然要年轻很多,而且相貌平凡,没有落日那样惊人的美丽,我怎么会把她们俩个联系到一起呢?仔细地打量了一下这个不速之客,她很脏,身上有些不明的伤痕,右耳的耳尖还缺了一块,她们长得也一点儿都不像,只是眉目间的神色有些相似罢了。再说落日是不会到这里来的,她永远也不会离开自己的丈夫和自己的家。我有些懊悔,我这是怎么了?这么久没想过还以为自己忘了,却可笑地出现了幻觉,还暴露了行踪,为了弥补自己的过错,我脸色一冷,向那只雌狮扑了过去。
雌狮当然奋力抵抗,为了保命她可以利用所有可以利用的一切,最后见我攻势凶猛,居然跳到了水里,还拼命向河中央走去。这时小河的水位已经没有前几天那么深了,但水还是淹到了她的背部,谁都知道那是鳄鱼的地盘,在浅滩还相对安全,在河中央几乎与角马一样,只能任鳄鱼宰割。也许她可以穿过小河到对岸去,但不幸的是河对岸的浅滩上正泡着几只睡觉的鳄鱼,被她跳进水里的声音惊醒了过来,快速地潜入了水底,傻瓜都知道它们现在正快速地向雌狮游过去。看着水中雌狮进退两难、绝望又不甘心的样子,我突然不知怎么失去了兴致,调过头来无精打采地向回走,风这时也应该巡视完了,现在过去的话刚好可以在半路上截住他,两人可以一同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