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族里后,以前的很多习惯都已经不需要了,但我还是保留着一样,就是爬高,我已经可以轻松地爬上我们当做家的大岩石了,所以我又改变了目标,向那棵枝杈稀少的大槐树下手,我喜欢爬到高处俯瞰一切的感觉,那让我有一丝莫名的快感,那种踩在别人头顶上的感觉让我暗笑不已。当时的我并不知道这种站在最高处的渴望就是野心,但我的的确确已经有了这样的渴望了。明明是族中最弱的一个,却有着与身体条件不匹配的野心,这就是童年的我,一个独一无二的矛盾体,怀揣着一个既可怜又可笑的梦想,像怀抱了整个世界。傍晚来临,吃饱的我冲到一颗树下,想趁大家还没赶到前抢占先机,别的游戏我一般都是弱者,只有爬树,我可以凭着体重较轻占些便宜。刚登上最低的树杈,我就被一抹绚烂的色彩晃了眼睛。那是大草原上独一无二的奇景,只有傍晚的时候才能看到的夕阳,红的耀眼、绚烂,天空如着火一般,倾泻着、妖娆着、挣扎着,庞大却又极其短暂,紧随其后的却是与此疯狂正好相反的冰冷的黑夜。
像是被什么狠狠地撞击了一下,我停下动作,有些愣神,就在这时,其他的人已经一拥而上,我急忙接着往上爬,大家挤成一团,好在我占了有利地势,终于在混乱中拼出头来,攀上第二根树枝,这时一些不擅爬树的已经掉了下去,我看着上面最高的那根,心中暗喜。就在我又憋足了劲想向上爬的时候,一只脚伸了过来,踩在我的头上用力一蹿,就攀上了我向往已久的目标,而毫无防备的我则在巨大的蹬踏作用下一滚到底。好在摔到了别人的身上,也不是太疼,我爬起来揉着脑袋,不顾被我砸得呲牙咧嘴的家伙,抬头找着那个把我蹬下来的始作蛹者,原来是表姐落日。她大我一岁,已经拥有了足以与她的母亲、我们的族长媲美的修长健美的身材,虽然还显得些许稚嫩,却如就要绽放的花朵,散发着摄人心魄的美丽。她真的很美,就像刚才的夕阳一般让人陶醉,看着她站在高处的样子,艳丽、明亮、妖娆、震撼还带有一丝伤感,就连璀璨的晚霞都暗淡成了背景。
我早已忘记自己是怎么摔下来的了,只顾抬头仰望着她,忽然感觉从这个角度仰望就是属于我的最合适的地方,我心甘情愿站在她的脚下,像信徒一样顶礼膜拜,只是没想到,这样的距离就是我们之间永远的距离,终生都没有改变。她自然不会把我这样的小毛头放在眼里,她的对手是表哥季罗、费利克斯和表姐莎丽,他们每天都随长辈们一起出去打猎,练就了一身出色的本领。她是整个族群最受宠的公主,就算是在暴躁无常的父亲面前也受尽宠爱,她经常去拽父亲胸前的鬃毛,或是无所顾忌地跳上他的肚子,父亲看着她的眼中总是有着无限的宠溺,而我们只能在一旁眼巴巴地看着,每当看到她在父亲面前玩耍撒娇时,我都无比羡慕,但除了她之外,没人敢这么做。在我眼里,表姐落日是家中最幸福的人了,她浑身上下都洋溢着青春灵动的活力,在等待着、酝酿着生命中最美好的时刻,跟随她的只有快乐,没有任何烦恼。
但生活在草原上,怎么会没有烦恼呢?那是一个有着淡淡迷雾的黄昏,我吃饱了肚子,准备像往常一样开始我们的游戏了。我看了落日一眼,她趴在自己的哥哥夕晖身边发着呆,我鼓起勇气走过去,向她示意了一下,想和她一起玩耍。有时她兴趣来了,也会屈尊和我们这些小不点玩一会儿,当然大多数时间我们在充当她的玩具,她会把我当球一样拨过来拨过去,或是把我翻个四脚朝天,搔我的肚子,就算是这样,我还是喜欢和她呆在一起。但这样的机会也太少太少了,她和父亲一样,拥有着一种神秘而危险的气质,总是在不停地吸引着我在惧怕中不由自主地靠近,是的,我希望靠近他们,而他们总是眼睛向下,带着点儿不屑的看着我,然后把我赶回母亲身边去,仿佛在说,吃奶的娃娃一边去。我只是一只还在吃奶的幼狮,无法进入到吃肉喝血,可以吞噬一切的他们之中。
可我还是想靠近她,我抬起头来看着落日,抱着头做了个可笑的姿势,希望她能看到我,希望她今天有这个兴致,就是在我头上拍两下也好。她的确在看向我,但高兴了没多久我就发现她的眼光其实是透过了我投向远处,她在看什么呢?我回头看看,那里只有石头和青草而已,我感到她的情绪有些不对劲,脸上写满了躁动与不安。是什么让她这样?好像在惧怕着什么?我想安慰她,但我又能做什么呢?我蹭了蹭她的脚,她动了一下,这才把眼光真正投到我身上,我急忙抬起前肢,卖力地摆动,做出邀请游戏的样子,但她只是看了我一眼就又发起呆来。我愣了半晌,才讪讪地放下挥了一半的爪子,这时她旁边的夕晖突然站起来不耐烦地转头向我吼了一声,夕晖已经长得很高大了,而且越来越像父亲,他的吼声像炸雷,在我耳边炸开,震得我打了个冷战,一屁股坐在地上,好在他并不是真的想对我做什么,只是吼了一声就又回过头去。
遭到这样的对待,我又害怕又委屈,连滚带爬地回到母亲身边,哥哥姐姐也在那儿,母亲把身体卷起来,把我们三个收到自己怀里。这时我才发现不对劲,整个狮群的气氛都不对,家族成员三三两两地分散开,没有人玩闹,也没有人在睡觉,大家佯装无事,却个个屏息静气,好像都在等待着什么,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怪异的气息。他们在等什么呢?费里克斯表哥开始咆哮,声音低低的却非常阴沉,像天边越来越近的滚雷,让人有种不祥的预感。对于费里克斯我是不太了解的,他比落日还大上几个月,我来时,他已经是家族里的主要猎手了,所以他也骄傲的很,从来不屑与我们这些小豆丁为伍。他是家族的战争贩子,几乎与每个同辈都打过架,精力过剩时,就拿打架当消遣,平时这也没什么稀奇的,但这一次,他的挑战对手是父亲。而且,我隐隐地感觉到,今天不同于以往,从费里克斯的神色里,我竟然嗅出了一丝生死之决的味道来。可是,这是为什么呢?为什么要挑战像山一样威严的父亲呢?这个世界有着太多我看不懂的事情,直到现在也是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