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这片密林中躺了四天,落日每天都会出去一趟,给我带回水或食物。第五天早上,那层薄薄的红痂已经变硬变黑,我开始试探着站起来活动,虽然还是很疼,但已经没有什么大碍了。又过了两天,中午,我围着几棵树打转,一步一步地慢慢行走,落日没有睡觉,趴在一旁看着,在她的注视下,我走的更加卖力了,大汗淋漓时,竟然也走了十几圈,恢复得很快,我高兴地看向落日,希望得到她的鼓励,却看到了她眼中的犹豫,她看着我,思绪却明显飘到了远方,我的微笑僵住了,她在想什么?这一晚,落日睡得很不安稳,我趴在一边,默默地听着她的呼吸。她有心事,其实我是明白的。我们不能永远这样,她有她的生活,就算暂时为我停留,也不会停得太久,我对她现在的生活一无所知,而她明显在烦恼着我的问题。我现在该怎么办呢?求生的渴望随着身体的恢复越来越炽热,我已经不是几天前那个趴在地上奄奄一息等死的状态了。那时候我心如死灰,没有一点希望,这时的我却抓住了一线生机,让我怎么情愿放手。
思忖间,大半夜的时间都已过去,直到后半夜我才迷迷糊糊地睡着,睡的正香时,感觉身边有动静,怀着心事的我立刻睁开眼睛,这才发现天已大亮,落日站在一旁,正看着初升的太阳发呆,不知在想什么。察觉到我醒了,回过头来看了我一眼,瞳孔完全收缩,琥珀色的眸子摄人魂魄,像一潭清澈却怎么也看不见底的深潭,那种眼神意味着什么我到现在也不明白,只是觉得这时的她和平时不同,但具体是哪里不同,我又说不出来。落日没有理睬发呆的我,她站起来抖了抖身上的草屑,然后向密林外走去,前几天她也是这个时间出去狩猎,但今天,我看着她一步一步地走远,忽然有一种感觉,她不会再回来了。这是一种很真实的直觉,并且我知道它不会骗我,焦急和恐慌涌了上来,怎么办?我问自己,却得不到答案。落日的身影渐行渐远,甚至没有回头再看我一眼,我看着她,绝望一点儿一点儿地升起,好不容易有了生的希望,难道又是一场空吗?不,我不要死,我要活着。
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我一骨碌爬起来,向着落日的方向猛追,我不知道这有什么用,但总比什么都不做要好。落日保持着中等速度,这对我来说已经非常吃力了,我需要用尽全身力气才能保证自己不被落下,腹部的伤口又开始疼了,但我顾不了这些,如果只剩我一个,就算伤口完全好了又有什么用呢?我们就这样保持着十几米的距离向前走,落日显然知道后面的尾巴,但她并没有加快速度,如果她真想甩掉我的话其实很简单,但她却没任何表示,只是任我跟着,这给了我一线希望。我不知道落日要去哪儿,但她很明显是有方向的,她并不是盲目的选择目标,说明她有地方可去,只是那个地方对我来说又意味着什么呢?我想象不出,也不敢想。快到傍晚的时候,我们进入一片水草肥美的开阔地,一股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落日还是头也不回地向前走,我却开始迟疑。这里太熟悉了,转了半天,我竟然又回到了以前的家,在这里我度过了有生以来最快乐最无忧无虑的时光,但现在,它成了我噩梦的开始,成了我最不愿想起的地方。前面是一条由西往东奔走的河流,再往前走几十米,是几棵大树。
那几棵树的样子,就算闭上眼睛,我也能清晰地描述,连一道划痕也不会落下。那儿曾经是我的乐园,我和哥哥姐姐曾在那里玩耍,那儿也是姐姐惨死的地方,我到现在还清楚地记得她口中喷出的热血和那双灰白色的眼睛。我打了个寒颤,停了下来,这时周围响起了狮子的吼声,这是联络的双方在传递自己的信息,他们的声音我太熟悉了,可是现在,我却不知自己该怎么办才好。还没等我反应过来,从不远处的山坳里、大树后面、河沟中就跃出好多敏捷的身影向我们跑来,她们跑到落日身边,与她亲吻拥抱、耳鬓厮磨,并以迎接族长的隆重仪式欢迎她,她们大部分我都认得,都是母亲的姐妹,我的几个表姐,还有一些刚出生的幼狮。雌狮们也看到了我,吃惊之下都看着落日,落日脸色平静,波澜不惊,她们也就没什么表示,只是冷漠得很,好像从来没见过我一样。我当然不在乎她们的冷漠,因为我明白她们鉴于落日的地位没有立刻把我赶出去就已经是最大的仁慈了。原来落日已经继承了她母亲的地位,成为这个家族的族长了,这次与我在密林相遇很可能只是她在执行一次狩猎行动所遇到的意外。
我看着这个熟悉的地方,熟悉的成员,忽然明白她们都没有变,却已经不是我的家了。可是,除了这里,我又能去哪里呢?落日已经在树下开始休息了,我在众人的无视中蹑手蹑脚地走到离她三、四米远的距离趴下,身体还是紧张地绷着,不敢放松。落日看了我一眼,既没反对也没同意,径直睡去,我其实更想离她再近些,却不知自己有没有这样的资格,离她太远,我又会害怕。家族中的其他成员也各自找地方休息了,一旁的平地上,那几只幼狮在玩耍,看得出他们出生没有多久,还没有断奶,个个长得圆头圆脑的,非常可爱。他们现在正是闲不住的时候,对什么都充满好奇,抱着一颗抽穗的草叶也能玩上半天,我看着他们,不由得想起我这么大的时候,那时哥哥姐姐都在,我们一起玩闹打架,其实也很快乐的。忽然,我猛地想起了什么,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上头顶,全身的毛都炸了起来,我忽视了一个最可怕的问题。雄狮。一个这么大的家族光有族长是不够的,它需要拥有它的狮王和勇猛的守护者,我看着那几个玩闹的幼狮,想到他们的父亲,心里一阵一阵的发冷,似乎背后正有一双凶狠的眼睛在冷酷地盯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