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阴影投了过来,遮住了我,我抬起头,看到落日站在我的面前,面无表情地看着我,她怎么又回来了?是认出了我,还是想置我于死地?我向后缩了缩,不敢看她。落日好像叹了口气,然后俯下身想把我叼起来,可我一动就牵扯到了腹部的伤口,疼入骨髓,我嗷的一声晕了过去。醒来时,天已大亮,我发现自己还躺在原地,不过是被翻了过来,四脚朝天,身边一个人都没有,落日呢,她走了吗?我一急就想站起来,可腹部一阵阵的抽痛,全身一点儿力气都没有,挣扎了半天才翻过身来。我只好半撑起身体,四处寻找,周围静悄悄的,阳光透过茂密的枝叶,在草地上留下斑驳的光影,一层薄雾弥漫在林间,像飘浮的白纱,若隐若现,让这里的一切都显得静谧悠然,仿佛全世界,就剩下我一个了。她真的走了,昨晚她站在我面前,像妈妈一样咬住我的后颈时,一定是认出了我吧。
可是,就算她认出了我又怎么样?她只不过是大我没多少的表姐,我们之间的关系,仅限于我们曾在同一个家族生活过,但那个家族早已经分崩离析,不存在了。所以我们之间唯一的联系也就断了,我对她来说和一个陌生的幼狮没有任何区别,是的,从家族崩溃以来,我们就只是陌路了。我早就应该想到会是这样,就算以前,我们的关系大多只是我对她的向往、仰慕罢了,她给予我的,只是偶尔居高临下轻蔑的眼神,除此之外,几乎没有交集。在危机四伏、变幻莫测的大草原上,孑然一身都可能随时丧命,更不用说带着累赘了,对,像我这样的幼狮就是累赘,她不是母亲,我不应该连累她,能够再见上一面已经很幸福了,她不是也没对我痛下杀手吗?还把我从三只雌狮的口中救了下来,我该知足了。可就算明白这个道理,就算残酷的现实赤裸裸地摆在面前,我还是对她存有一丝莫名的幻想,她对我而言意味着什么连我自己都不知道,只是一想到她,心里就有一股不明的情绪涌动着,让我激动不安。
我倒下来,躺在地上,让枝叶间星星点点的光影落在脸上,我眯着眼睛看着这波光粼粼的美景,然后合上双眼,慢慢地微笑,这是我看到的最后的景色吗?如果是,我的运气还真不赖。有什么东西伸了过来,挡住了阳光,我有些生气地睁开眼睛却愣住了,落日正伸着头奇怪地看着我,她衔着一片绿叶,见我醒来,就把绿叶放到我的唇上,一股甘甜清泉流进了我的嘴里,再顺着喉咙流进了肚子里,留下一片清凉,让我马上从混沌中清醒了过来。她竟然没走,我抿着嘴唇,仿佛在确认刚才的甘甜是不是幻觉。落日没有在乎我在想什么,她自顾自地找了个舒服的草窝趴下来睡觉,我还在分不清状况的迷茫中,她早已发出了轻微均匀的鼾声。一种说不出的感觉涌来,她不需要向我承诺什么,甚至不需要看我一眼,只要她在我身边,我就会觉得特别安心,特别踏实。我趴在一旁细细地打量她,她和以前一样美丽,不,比以前更美了。以前的她骄傲中还带着一丝任性、轻狂、娇纵,而现在,她依然骄傲,却变得沉稳、狡黠而神秘,她的美丽,让人不敢逼视。
她真的变了很多,比以前更加强大优秀,昨天以一敌三都毫不畏惧,她的身上布满了长期实战锻炼出的肌肉,匀称、修长又充满韧性,她的双眼轻轻地合上,眉毛却在微微地上挑着,尾巴偶尔有意无意地摆动,就像一个在战场上小憩的战士,就算在睡梦中全身也是紧绷着,仿佛随时都能跳起来进行下一轮的厮杀。她是怎么从那场灾难中活下来的呢?是什么样的环境造就了现在的她呢?正在细细地看着,落日冷不丁地睁开了眼睛,我猝不及防对上那对散着冷色光华的琥珀色的眸子,不由得愣住,回过神来惊慌失措地移开,心已跳得有如擂鼓,好不容易平息下来,再小心看去时,她竟然早就翻了个身又睡过去了。晚上,落日又出去了一趟,带回一只小蹬羚,整个扔给我,我犹豫了一下,想表现得从容些,却依然忍不住腹中的饥饿感,狼吞虎咽起来,好久没吃的这么痛快了。只吃了半只,我的肚子就撑得鼓了起来,再不停下就要爆了,我不甘心地停了下来,还是抱着蹬羚的残骸不舍得撒手,看到落日突然想起来她还没吃,才讪讪地松了手。
落日见我停下了,就走了过来,却并没有去吃那只羚羊,而是把我翻了过来,我僵硬得随着她的动作躺倒在地,不知她要干什么,紧张得有些发抖,正猜测着,只觉得腹部伤口处一暖,一条温润又有些粗糙的舌头犹如一双灵活的手,在伤口上自如地游走着。感觉痒痒的,我抖了一下,放松下来。刚醒来时,我就觉得腹部的伤口被处理过,血已经不流了,上面结了层红色的薄痂,落日在上面轻轻地舔舐着,顺便梳理我脏乱的毛发,动作很轻很柔,我大气不敢出的保持不动,眼角却慢慢渗出泪来。落日看到我的眼泪,愣了一下,停下动作,可我却停不下了,分离的这段时间所遭受的痛苦和委屈一齐涌了上来,它们本来在冷酷的环境下已结成冰,平静地沉在心底,现在,在落日的温柔下融化,汇成一条奔腾的河,我才知道它们有多么汹涌,泪水越来越多,从无声的抽泣慢慢变成呜咽再到嚎啕大哭。我也不知道我到底在为谁哭泣,为了父亲、母亲、姐姐、哥哥,还是为了现在的自己。落日没有安慰我,她的眼里没有泪,就像那里从来就不会流泪一般。她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痛哭流涕的我,半晌,她附下身,把我抱在怀里,我们相互拥抱着,汲取着对方的体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