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步在不断地加快。
队伍在疾进。
人们的心情很复杂,谁也不甘心情愿去打仗,但是穿上这二尺半,又不得不听命于军令。
人们的心境笼罩着紧张、惶惑的情绪。
只有少数了解行动真实意图的军官的心情更加激动,尽管他们此刻是行进在漆黑的夜幕里,可他们明白,这同样也是走在通往光明的途中。
天上的星星眨着眼睛,静观了这历史的一幕。
国民党十一绥靖区从沧口到即墨之间设了三道防线,占据有利地势,构筑工事,设置障碍,妄图以此达到阻挡解放军解放青岛的目的。
可以想象,从惜福镇西南方向的纸房村到即东解放区,要横穿国民党军队精心构筑的层层防线,在这仅七十华里的路途中,沟堑纵横营盘密布,明碉暗堡无数,也就是说,要从这国民党盘踞的营盘中寻一条夹缝钻出去,这需要多大的智慧和勇气!方本壮胆识过人。
他凭借着对地形及敌军部置情况的熟悉,率领部队从敌军防区的空隙地段迂回前进。
道路崎岖难走,又是夜行军,为避免暴露目标,命令不准点马灯和照手电,所以不时有人绊倒,枪械的撞击声在寂静的冬夜里显得特别刺耳并传出很远。
“加快行军速度,避免发生声响。”方本壮厉声下达命令,命令又逐人接力般向后迅速传递着,队伍的行进速度又加快了。
突然,队伍出现骚动。
“砰、砰砰、砰……”几声尖厉的枪声划破夜空,子弹带着“嗖嗖”的呼啸声从头顶划过,弹头带着一束小小的火尾流星般消失在远方,这是敌人在打冷枪试探?还是出现了其他意外?还未等方本壮理清思路,队伍突然出现了混乱现象。
四名由卫生连负责看押的反动死硬分子(未捆绑)趁机逃跑,黑暗中,边跑边煽动性地高喊:“弟兄们,咱们上当了!”“弟兄们,打死方本壮,不要跟他去干八路!”叫喊声,在这空寂的冬夜里,传音甚远。
卫生连立即开枪射击,因天黑视线不清,未能击中,但这几名反动的死硬分子却再也不敢喊叫,怕暴露目标丢了命,结果让他们给脱逃了。
方本壮抬腕看了看夜光表,队伍开拔仅有十五分钟。
情况突变,真有点让人措手不及,人们的心头如同压上了一扇沉重的磨盘。
这时候,最需要的是指挥员的冷静与沉着,掌握好队伍是关键的关键。
方本壮毕竟是久经沙场的战将,此刻,他方寸丝毫未乱。
他从稀稀落落的枪声中判断,这是附近的敌人听到了动静,发现情况有异后,因天黑摸不清虚实不敢贸然出击,而在盲目开枪壮胆,这倒不足为虑。
可怕的是,四名反动死硬分子的逃脱后患无穷,这意味着七五四团的行踪已经暴露,敌人决不会善罢甘休,很快会追上来的。
方本壮好后悔,后悔当初开拔前未采取果断措施,将这几名反动的死硬分子秘密处决,非常时期就应该采取非常手段。
看来,心慈手软不行。
天底下一切珍贵的东西都有可能找寻到,惟独这后悔药世上难寻。
方本壮果断地命令部队加速前进,不理睬敌人的袭扰,以免被拖住。
他明白,当务之急必须尽快摆脱敌人的纠缠,于天亮前走出敌占区,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情况紧急,只有破釜沉舟激流勇进了。
队伍呈战斗队形快速前进,冒着冷枪流弹,顶着冷风寒流,一路向着即东解放区挺进,挺进……一夜间,七五四团多次遇到敌人的阻击袭扰。
方本壮毕竟是多年的老行伍了,对付这样的局面始终保持冷静果断应付自如。
他沉着地指挥部队交替掩护坚决还击,打得狠打得猛,把敌人稀里哗拉打垮后迅速撤离战场穿插过去,队伍始终没有停止前进。
就这样边走边打,行军速度不可避免地受到了一些影响,未能按原来计划天亮前走出敌占区。
拂晓时分,启明星尚未隐没,东方露出淡淡的鱼肚白。
起义部队来到了国共控制的边缘地带,这一夜,犹如庖丁解牛,游刃于国民党军的防御体系之中,刀锋从接合部位的夹缝间,猛力扎了出来。
只要不再出现意外,翻过前方的四舍山、莲花山山口即可到达解放军控制的区域了。
大家的心里都稍微松了一口气。
走了一夜,全团官兵身上都沾满银白色的霜气,清晨的寒风又冷又硬,茫茫一片冷清的色调。
树梢上,房顶上,草叶上,都挂上一层厚厚的霜,仿佛罩了一件白色的大斗篷。
就在这时,殿后的二营长派人报告说:“敌追击部队分乘十七辆卡车正快速向我部逼近。”紧接着,担任前卫的三营也派人来报告说:“前方发现约有两个加强连的敌军正在抢占山口阵地,企图拦阻。”风云突变,方本壮在前后持续不到一分半钟就接到了这样两个报告,七五四团顿时陷入了腹背受敌的危险境地;现在最需要的是指挥决策者的当机立断,任何犹豫迟疑都会招致功亏一篑的后果。
张德义、丁友孚、于成志等起义军官迅速聚拢到凝眉不语的方本壮身边,众人在等他一锤定音。
在此火烧眉毛的危急时刻,谁的心里都万分焦急。
方本壮向这些可爱的部下扫了一眼,一言未发箭步跃上一个高坡,手持望远镜先向山口阵地观察了一下,转过身来又向卷起阵阵尘土的追击车队望了片刻,伸手从腰间拔出手枪,右手紧握拳头“嘎嘎”作响,熟悉他的人都知道,每当决心一拼的时候,他总是这样。
他威风凛凛雷打不动站在那里的形象,给他的部下们增添了一股拼杀的力量和勇气,士兵们宁愿跟着这样的指挥官去死。
“丁营长!”“到!”“你带两个连给我拿下山口,要快!要猛!要不惜一切代价,为全团前进扫清一切障碍!”“是!”“于营长!”“到!”“你带二营阻击追兵,一定要把他们给我死死地拦住,不能让他们往前迈进一步,掩护全团挺进解放区!”“是!”“德义兄,就由你带一营前后策应!”“是!”方本壮拔枪在手,镇定自若地下达着作战命令。
张德义及丁、于二位营长接受命令后,迅速地站到了自己的指挥位置上,一切都配合得十分默契。
几分钟后,全团的号兵奉令被集中到了团部。
“吹冲锋号!”方本壮一声令下,十几只军号一齐吹响,嘹亮的号声刺破黎明的寂静,在山谷中回荡。
这号声像春天的第一声布谷鸟鸣。
六门“八一”迫击炮对准扼守山口的敌军阵地猛烈轰击,山口守敌一下子就给打懵了。
紧接着轻重机枪也响起来了,子弹嗖嗖地飞着,长长的火舌密集地射向敌阵。
炮弹的爆炸声喧嚣着,硝烟浓雾笼罩了山口。
丁友孚带领着三营的两个连呐喊着冲上去了,守敌在如此猛烈的攻势面前吓破了胆,顾不得抵抗便四散逃窜。
民间有句俗话叫作:“硬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三营的两个连饿虎扑食般没费多大的劲便攻占了山口。
几乎与此同时,二营也和赶来的追兵接上了火,这伙追兵是敌三十二军的特务营,武器精良,战斗力极强,分乘十七辆卡车匆匆赶来。
于成志指挥部队坚决阻击,因情况紧急跟本来不及修筑工事,双方于仓促之中交火,战斗进行得异常激烈。
追兵依仗着武器精良,向二营阵地发起轮番进攻,双方枪弹像炒豆般爆响,劈劈啪啪,震耳欲聋。
追兵是敌军中的精锐,来势汹汹,二营虽顽强拼杀,终因寡不敌众,在形势极为紧张的情况下,被迫撤出了战斗。
三营夺下山口阵地后,方本壮立即率领团直属队和一营迅速翻越山口挺进解放区。
战斗中,二营大部分官兵被打散,于成志带领十几个人撤到一个村子里,隐蔽在一所农宅的屋顶上,严密地观察着敌人追兵的行踪。
这次阻击战,尽管二营伤亡较大,却给全团赢得了宝贵的时间。
当特务营追到山口时,只能眼巴巴地看着方本壮率领大队人马进入了解放区,气得干瞪眼却没办法。
前面是人家共产党的地盘,谁也不敢进解放区去自讨没趣。
只得悻悻而返。
当敌人追兵的汽车返驶即墨方向,远远地留下一路飞扬的尘土去远后,于成志等人才从房顶上下来,飞奔解放区追赶大部队。
太阳升起来了,沉积在大地上的那层银霜开始渐渐地消融。
明天就是大年三十了,天气出奇地好,似乎也在为这支国民党部队投奔解放区过年特别表示欢迎似的。
起伏的山峦披满霞光,给行进中的队伍镀上一层金色的光辉。
方本壮和张德义并肩走在崎岖的路上,他俩为起义的成功所激动,早已忘了整整一夜行军征战的疲劳,脚步迈得是那样的轻松洒脱。
登临峰顶时,他俩不约而同地停住步,回首俯尚未散尽硝烟的战场,不禁轻松地舒了一口气,心中涌起一股难以名状的胜利喜悦,沾满烟尘的脸颊上洋溢着惬意的笑容。
他俩没有让队伍停下来休整,士兵们排着不太整齐的队列从他俩身旁接踵而过,经过一夜的行军和战斗,仍都显得精神饱满。
方本壮对行走中的部队,正式宣布了起义的决定。
士兵们都十分敬重和信任自己的团长,他们愿跟随团长一同走向光明。
他们走过团长身旁时,投向方本壮的是含有真切情感的目光。
几个士兵从军帽上摘下了“青天白日”的帽徽愤愤地扔到了地上后,还狠狠地踏了一脚说:“我早就不想干这国民党兵了,今天终于摘下它来干八路了。”队伍铁流一般地向前涌去,“青天白日”徽被后边的人接连不断地踩踏着,渐渐陷埋进脚下的土里。
人心所向,这是历史的必然,被陷埋掉的将不仅仅是一枚国民党军队的帽徽,随之将被埋葬掉的是那座代表腐朽没落阶级利益的蒋家王朝。
“到家了!”队伍中不知谁喊了一句。
随之,便是一片“到家了”的欢呼声。
“是的,到家了!”方本壮对张德义也这样深情地说了一句。
青岛的历史上,永远都不会忘记这个日子。
1949年1月27日8时30分。
起义部队一千一百余人(全团一千七百人,行军和战斗中走失或打散约六百人),由方本壮率领抵达即东店集镇。
由于衣吉民同志事先向胶东军区政治部主任王少庸汇报过七五四团准备起义投诚的情况,对此,解放区领导已有了大概的了解。
当起义部队到达店集后,便顺利地同当地解放军部队取得了联系,并受到了解放军即东指挥部指挥贾邦元、政委丁坚毅和解放区军民的热烈欢迎和盛情款待。
衣吉民得知起义成功的消息后,即派青岛市委社会组干部高湘由南村专程赶往店集祝贺。
第二天是春节,方本壮团在解放区与解放区的军民过了一个十分祥和愉快的新年。
解放区的老百姓纷纷前来拥军,令七五四团官兵深受感动,这在敌占区是绝对不会出现的事情,官兵们都有一种到家的感觉。
新春正月,店集的大街小巷到处都是一片欢声笑语,民心所向,即可看出一个政权的兴衰。
与敌占区那种死气沉沉,人们像躲瘟疫一样躲避国民党军队的情景,恰好形成鲜明对照。
解放区的天是明朗的天,解放区的人民好喜欢……来到这新的生存环境,听着这清脆悦耳的歌声,方本壮由衷地从内心深处生发出一种感慨。
那就是他来迟了,他早就应该投入人民的阵营。
不久,起义部队移驻莱西县水集镇进行休整。
2月17日。
方本壮团正式改编为人民解放军胶东军区独立团。
方本壮、张德义仍任正副团长。
5月3日,青即战役打响后,这支部队与其他兄弟部队一道,参加了解放青岛的战斗。
同是这支部队,但战斗的性质却迥然不同,过去是为蒋家王朝卖命当炮灰,今天却是为人民夺取江山打天下,历史性的转折,其实就取决于关键时刻中的关键一步。
当年,国民党七五四团起义的成功,确实给青岛的国民党所布置的所谓三道防线撕破了一条难以缝合的口子。
据说,身兼国民党十一绥靖区司令长官和青岛警备司令及青岛市长于一身的刘安祺,在办公室里连声骂娘道:“他娘的,没想到方本壮这小子这样不仗义,真是墙倒众人推啊,关键时刻给我来了这么一手。”这是一种无可奈何的咆哮与发泄,刘安祺已感觉到人心叛离朝不保夕的难处,也隐隐感觉到:青岛难保了。
2月24日,当时的《胶东日报》一版上载有一条这样的消息,“(新华社华东21日电)迟到消息:青岛外围国民党三十二军二五二师七五四团,在团长方本壮、副团长张德义率领下,于1月27日在即墨城南二十里许的纸房一带举行起义,该团已到达解放区。”这条迟到的消息,飞出青岛,飞出山东,飞向全国。
于是,新的神话从纸房村里传出。
腊月二十九日清早,当纸房村的老百姓从睡梦中醒来,发现七五四团早已不知去向,人们便绘声绘色地将自己的联想也加进去了:方本壮本来就是天上的武曲星下凡,国民党这池浅水里哪能留得下他,这一回到了共产党那里可就有了用武之地了。
听说长江以北都是共产党的天下了,方本壮领兵这一走,很快就随共产党打回来收拾青岛的国民党了。
有的传说则更神,几乎就是一个十分完整的神话故事呢:腊月二十八日晚上,方本壮正在团部的马灯下翻书,朦朦胧胧的灯影下走进一个人来,方本壮脑海里闪过一丝念头,来者为何不喊“报告”呢?急忙放下书正待询问,来人却疾步来到身边,方本壮定睛一看,来人竟是一身古装打扮,不由得一怔。
来人开口道:“方团长不必惊疑,我乃造纸业的祖师爷蔡伦,见贵军驻此军纪严明,对百姓不像其他部敲诈勒索烧杀抢掠,老蒋离垮台的日子已经不远了,特来给你指一条生路,今夜你速带兵奔东北方向,若错过今夜,将后悔莫及也。”言罢,便隐身而去。
待方本壮定下神来准备细问何故时,寻找遍房间,哪里还有蔡伦的踪迹。
方本壮未敢犹豫,马上集合了队伍,率领奔东北方向而去。
到达四舍山、莲花山口时,前有守敌,后有追兵,那才叫千钧一发呢,全团官兵大眼瞪小眼,望着方本壮拿主意。
只见方本壮不慌不忙从腰里掏出一个红绸包,抖开往前面一扬手,红绸包撒开后挡住了守敌的双眼,队伍马不停蹄地安全穿过了山口,山上的守敌只觉眼前一片霞光,待霞光散尽,方本壮率部队已去远。
至于摆脱迫兵则传说得更神,说敌三十二军特务营乘汽车追来时,眼看就要追上七五四团了,方本壮临阵不乱命令部队停下来,发给每人两个纸写的“快”字,让大家都分别绑在自己的腿上,绑上这两个“快”字后,每个人都如同《水浒传》中的神行太保戴宗一样,马上就行走如飞,而追兵的汽车轮子却在原地干转圈圈行走不得,眼睁睁地看着方本壮领兵走进共产党的地盘,气得干跺脚却没有办法。
传说的产生,代表着一种民心民意。
历代兴亡,总是伴随着许多民间传说。
传说是兴衰成败的这一历史真实的预言与观照。
没有任何人去考证过它存在的真实性。
但纸房村的百姓们相信这是真的。
传说一旦与历史现实联系在一起,它就具有了顽强的生命力,以至五十年后的今天,又将它如实地写进了书中。
春天来了,这是本世纪上半叶最后的一个春天,这是一个残缺的春天,缺了花红柳绿,少了莺歌燕舞。
青岛的山河依旧破碎遍地狼烟,国民党反动派苟延残喘,人民处于水深火热之中。
但人们已从七五四团起义的枪声中看到了曙光,这黎明的枪声,是青岛解放前炸响的第一声春雷。
好同胞携手举大义1949年。
对在南京执政二十二年的国民党人来说,是命运攸关的一年!在各地的战场上,国民党军屡战屡败,领兵起义归降的将校们举不胜举,那真是摁倒葫芦瓢起来。
方本壮的率部起义,使青岛的国民党军本来就不稳的军心,就如同那长期被江水浸泡的土堤,随时都有坍塌崩溃的可能。
南京政府闻听震怒不已。
刘安祺暗暗叫苦不迭。
让刘安祺始料不及的是,中共地下党在青岛国民党军中埋下的秘密起义种子,又何止是一个七五四团。
此刻,国民党驻青岛海军“黄安”舰也正在加速做着秘密起义的准备。
“黄安”舰是国民党当局于1947年7月26日接受的日本战后赔偿的一艘护航舰,初称“接字22号”,后命名为“黄安”号。
该舰1944年日本制造,1945年服役,排水量810吨,最高航速165节,舰员编制126人,(起义时实有人数64人,军官12人,士兵52人)隶属国民党海军第二军区,驻防青岛港。
正值过年,新闻传得比电报都快。
方本壮率部起义的消息如同长了翅一般,一夜之间把个青岛这座弹丸小城,搅腾得像一个惊炸开来的蚂蚁窝。
刘安祺原本是封锁消息的,他怕面临土崩瓦解局面的部队军心动摇,这种消息靠捂能捂得住吗?恰巧又正好赶上这农历年,倒一下子成了各界人士拜年时争相传播的头号新闻。
这消息自然而然地也就传到了“黄安”舰上,令我党我军在“黄安”舰上的几名敌工人员大受鼓舞。
同时,这几名敌工人员已获得消息,“黄安”舰将于2月12日之后起航南撤。
很明显,一旦南撤,“黄安”舰将加入到与解放军为敌的行列,决不能让敌人将“黄安”舰南撤的阴谋得逞。
此刻,“黄安”舰还在造船厂码头紧张地大修保养之中。
一个策动“黄安”舰起义的计划,也开始秘密实施了。
2月9日,也就是农历正月十二。
大修完毕的“黄安”舰奉命离开造船厂码头,驶向小青岛西侧的锚地抛锚待命。
南撤的风声越来越紧。
新春正月人们也处在惶惶不安的心态之中。
起义已迫在眉睫,到了该付诸行动的关键时刻了,若掌握不好时机,起义即有流产的可能。
舰只驶进锚地停泊的当晚,中共地下党员鞠庆珍、王子良、刘增厚、孙露山和张杰秘密聚会,缜密研究,筹划起义的具体步骤。
南京以北的海域,蒋军只保留住一个青岛港了,而且也已是受着陆上包围。
南京国防部方面的打算是:维持住青岛至长江沿线的海运,从而保住长江以南;使解放军在全局上不再西进南下,进一步使国民党军在“面”上保存住更多的地区,在“点”上也松开束缚,以便于喘息养身,再图大举。
依仗海空优势,历来都是国民党政府自我吹嘘的一种资本。
早在1948年春,中共青岛市委就通过在青岛铁路中学从事地下工作的王志进了解到其胞兄王子良在国民党“黄安”舰上任副枪炮官的情况。
据了解,王子良思想进步,倾向革命,可作为争取对象。
为此,市委书记宋子成、社会组组长衣吉民等领导研究后决定由王志进出面争取王子良反正。
缘于二人属同胞兄弟这层关系,争取工作进行得十分顺利,在王志进的帮助教育下,王子良积极向党靠拢,于同年7月被发展为我党的地下工作者,关系由中共青岛市委社会组具体掌握。
为加强对地下党的领导,青岛市委旋即派情报干部陈坤全进入市区,以上海商人及王子良同学的名义住在王子良父亲家(今杭州路93号)中,一方面组织建立青岛铁路地下党支部,一方面直接领导王子良开展工作,为后来的“黄安”舰起义打下了牢固的基础。
起初,王子良的任务是负责掩护陈坤全的安全和获取敌海军情报,随着解放战争的节节胜利,时局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陈坤全、王子良按照青岛市委的指示,将组织策动“黄安”舰起义当作首要任务,全力以赴开展工作。
鞠庆珍是中共胶东区党委统战部派出的地下工作者,也是“黄安”舰起义这出戏中的关键人物。
他是1948年9月由“汾阳”号炮艇调上“黄安”舰的。
鞠庆珍和胞兄鞠庆玺都是在其胞弟鞠庆璞(化名曲永昌,胶东区党委统战部派入青岛的地下工作者)的帮助介绍下,于1946年参加革命的,并按照胶东区党委统战部的指示,打入国民党海军待机策反。
鞠庆珍先是被任命为“海澄号”炮艇中尉轮机长,后升任副艇长。
1948年8月,胞兄鞠庆玺因开展工作被国民党特务机关逮捕杀害。
鞠庆珍亦因涉嫌被撤销了副艇长职务。
为了完成党交给的任务,鞠庆珍辗转托人疏通关系,于同年9月调上“汾阳”号,后又调上了“黄安”舰任航务官。
鞠庆珍是在极为险恶的环境中坚持战斗的,国民党军统特务机关怀疑他是共产党,但又拿不出证据来。
试想,在这样的处境下从事地下工作,是何等的艰难。
刘增厚是属人民解放军胶东军区联络部派出的地下工作人员,他是1947年由其胞兄、中共牟平县委联络科地下工作人员刘培厚发展的。
后来,牟平县联络科为便于工作,将刘增厚的关系转到胶东军区,军区联络部即派干部张庆颐进入青岛,与刘增厚建立了联系。
按照张庆颐的指示,刘增厚于1948年春托人举荐,于是年10月打入国民党海军“泰安”舰,随后又调上“黄安”舰,任少尉枪炮官。
孙露山(又名孙启仁),则是胶东军区东海军分区联络科于1947年3月派入青岛的,由同乡鞠庆珍保荐到“黄安”舰任上士枪炮班长。
当时,鞠庆珍并不知道孙露山是自己同志,而仅把他当作争取对象。
我党我军的四位地下工作者,于1948年10月前陆续登上“黄安”舰。
因为地下工作有严格的纪律,都是单线联系,起初,彼此都不了解对方的情况,各自秘密地工作着,由于不能公开身份,有的还把对方当作争取对象。
转眼已到1949年初,淮海战役结束,人民解放军直逼长江北岸,青岛已成孤岛一座。
虽然青岛的国民党军自恃有海军优势和美军庇护,扬言固守,其实是打肿脸充胖子,慑于人民解放军的强大攻势,已不得不做好了撤逃的准备。
青岛的许多国民党的党政军大员,已开始悄悄地把眷属送往国外或台湾,与南京政府军政大员们的所作所为如出一辙,更何况物价在天天直线上升,人们对未来寄予什么希冀呢?实难预卜。
谁还不在为自己的后路做打算呢?中共青岛市委、胶东区委统战部和胶东军区联络部审时度势,为加强对组织“黄安”舰起义的领导,指示所属敌工人员做好起义前的准备工作,一旦具备起义条件,就把军舰开出去。
直到这时,四位地下工作人员彼此间才自动沟通了情况,互相明确了各自的身份,凝成了一个坚强的战斗集体。
在一条国民党的军舰上有这么多的地下党员,保密工作又做得这样好,这在我党的地下工作史上也是少见的。
应该说,“黄安”舰起义的准备工作进行得井然有序而卓有成效。
几名敌工人员在沟通前,各自已把工作做在了头里。
鞠庆珍刚上“黄安”舰时,即通过舰长刘广超将自己的知心朋友张杰从“海澄”号调上“黄安”舰,任航海班长;又于年底,借舰上需要充实技术力量之机,从青岛海军造船厂调来几名思想进步的技术工人。
其中有周文竹、迟德贤、张金诺、王书恩等,都被安排在电工、轮机等要害部门。
一旦起义需要,鞠庆珍一声令下,这些部门即刻会被我方掌握。
与此同时,鞠庆珍曾冒着极大风险,试图策反该舰中校舰长刘广超。
刘广超这个人在国民党海军中有一定的影响,亲朋中不乏有权势的上层人物,如能将他策反成功,影响将是极大的。
但刘广超受国民党教育深,又是既得利益者,想要他放弃一切倒向人民阵营,面临的不仅仅是危险和困难,更重要的是还需要有适当的时机。
鞠庆珍利用与刘广超之间较为密切的私人关系,决定先试探他一次。
一天,碰巧赶上刘广超找鞠庆珍有事,谈完事后,鞠庆珍佯作忧虑地说:“江北陆地几乎全被人家共产党占了,听说近来共产党要封锁小港。
一旦我们被封锁成了瓮中之鳖,与其束手就擒,还不如过去算了。”刘广超听了把三角眼一瞪,脸一下于也拉长了,板着面孔对鞠庆珍说:“你小子胡说八道什么?你哥哥才掉了脑袋几天,你还敢说这种话。
要不看平日里我俩的交情,我真送你进军法处,你不想要命不要紧,我他妈的还想多活几天呢。
再说,效命疆场是军人的天职,作为党国军人,随时都应该准备为党国效忠,你难道连这点都不懂吗?”鞠庆珍一看这阵势,意识到事情不妙,只好强装笑脸辩称说,他只是有口无心地随便一说,将真正意图搪塞了过去。
鉴于刘广超的态度强硬思想反动,鞠庆珍才放弃了策反他的打算。
王子良为争取轮机长刘彦纯也在积极工作着,为增进友情,他还将自己三弟的妻妹潘素娟介绍给刘彦纯作未婚妻,利用这一层关系来分化国民党官兵,为策反起义去打通一道道关节。
为应付突发事变,起义实施前首先要解决枪支问题。
可在“黄安”舰上的所有起义骨干中,只有王子良和刘增厚两人各藏有一支手枪,其他人都还没有自卫的武器,行动时必备的武器明显不足。
时值1949年1月的下旬了,“黄安”舰修理工程已接近尾声,起义必备的武器来源仍无着落,没有武器,势必影响起义的成功,几名敌下工作人员都焦急万分。
1949年的春天,姗姗来迟。
崂山的群峰仍被严寒捆缚着,大地依然一片冰封,寒流迟迟不肯退去。
港口,国民党哨兵在寒风中颤抖着。
一天深夜,青岛的国民党海军后勤部门将三百吨军用物资运抵码头,“黄安”舰停靠在码头上。
舰长刘广超指派刘增厚负责理货装舱。
地球上自从人类出现以后,天上掉馅饼的事从来没有人见过,但天赐良机的机会确实有过。
理货期间,刘增厚无意之中发现货物中有一箱手枪,这真是天赐良机,他不露声色地和孙露山一起将这箱手枪搬到另一个小仓库藏起来,为起义解决了武器不足的大问题。
似乎冥冥之中预示了这次起义的成功,一切都在十分顺利地按预定的目标进行着。
但历史中又确实有些东西不可预测。
又正因为不可预测,所以才充满了机会。
面对着不可预测的历史,共产党人所能够凭借的,只有自身的素质与信念,外加应付事变的能力。
正当起义准备工作日趋成熟时,王子良、刘增厚的行动引起了舰长刘广超的怀疑。
事情发生在1月9日晚上,“黄安”舰的军官在一起聚餐。
席间,碍于舰长在座,没有人节外生枝地去谈论时局,只是一味地说些不关痛痒的话,谈点趣闻增加点热闹气氛而已。
刘广超却突然岔开了话题质问王子良:“你为什么经常发牢骚,宣传共产党言论?你经常带一名青年(指陈坤全,当然,刘广超并不知道陈坤全的真实身份)到舰上来,散布蒋委员长吃败仗是什么意思?难道你不想当名党国的忠臣?”刘广超问这话时一本正经一脸的严肃。
这一问,在坐的许多人都暗暗吃了一惊,为王子良捏着一把汗,谁都心里明白,这弄不好可是掉脑袋的事。
难道说刘广超察觉到了什么蛛丝马迹?几名地下党员也在快速地调整着思路,密切注视着事态的发展。
王子良不慌不忙机智从容地回答说:“舰长,那个青年是我过去在上海军校的同学,现在是上海的大商人,大老板了,家里可有钱了。
他怕共军过了江去搅了他的富裕生活,怕把他的家产共了而担忧,为蒋委员长屡吃败仗而抱怨的。”他挟了一口菜继续说道:“我发牢骚是觉着冤得慌,跟随舰长东征西讨,一心效忠党国大业,到头来命运对我太不公平,至今才混了个小小准尉,这样一个放屁不响的兵头,连老婆都嫌我没出息,我也感觉窝囊。
至于共产党,我根本就不了解他们的事,咱是党国军人,哪还能宣传他们的主张呢?舰长,你说对吧?”这一说,刘广超也语塞了。
在场的几个军官也纷纷帮着王子良说好话,总算把此事给应付过去了。
醉翁之意不在酒上。
散席后,刘广超对鞠庆珍说:“王子良、刘增厚不称职,得把他俩调走。”问题不在于称不称职,主要是刘广超对他们产生了怀疑。
他明白,共产党的地下活动者之多,就像是人的影子一样,有人的地方总是有他们,只是抓不着把柄就是了,调走他们,也是防患于未然。
鞠庆珍听后心头一震,他考虑,如果真的调走了王子良、刘增厚,起义力量势必削弱。
他将这一情况及时地通知了其他几位同志。
几位起义骨干紧急商讨对策,决定鞠庆珍出面以舰上正当用人之际为理由,劝说刘广超慎为行事;王子良、刘增厚亦分别给刘广超送去了一份厚礼疏通,这样双管齐下,事情出现了转机。
刘广超暂时放弃了换人的打算,为日后的“黄安”舰起义保留了革命的火种。
这种结局,当然是出乎刘广超意料之外的。
细安排黄安舰起义太阳消失了。
海啸着,震响着。
云疾走在黑色的巨浪的头上。
小青岛西侧的锚地一片死寂,聚集着一排国民党海军舰艇,让人感到了战争即将来临的气氛。
什么时候是起义的最佳时间?在选择起义的时间上,多数同志认为2月12日的晚上为最佳起义的时间,因为这一天是农历正月十五元宵节。
其理由有两点:元宵节晚上,舰长刘广超肯定会下舰回家过节,家属在青岛的军官也会下去一些,这样,“黄安”舰就基本掌握在起义骨干的手中了。
节日是敌人最松散的时间,守备上的松懈,更有利于“黄安”舰的行动,估计对舰只出港不会出现大的麻烦。
但也有同志担心一艘舰只单独行动,战斗力比较弱,一旦出现意外,很难应付群舰齐攻的局面。
主张在南撤途中相机举事为宜。
经过仔细论证权衡,认为在南撤途中贸然离队容易暴露,驶向解放区成功的把握不大。
最后,大家统一了认识,一致决定:2月12日晚上举行起义。
确定起义的去向时,又费了一番斟酌。
最初的打算是舰只离开青岛港后,北行开到胶东沿海解放区的港口,包括烟台、威海、石岛、乳山、荣成任何一处都行。
但经过仔细分析后,否决了原先的打算,认为南行比北行要隐蔽安全的多,不易引起敌人的怀疑,最终确定南行开往解放区港口连云港。
起义前的分析都十分周密,同志们考虑到了一切可能发生的意外情况及补救措施。
敌人能否追击,这也是大家最为担心的问题。
鞠庆珍对此倒蛮有把握,他分析认为,元宵节是民间传统的一个重要节日,各敌舰舰长一般这晚上都要下舰,回家与家人团聚,军官中也有一部分下陆地去处理各自私事,士兵也有请假溜号的。
一旦有了作战任务,群龙无首,这仗是没法打的,等把舰长和有关人员召集回来,然后再备航,最快也得需要四至五个钟头,这就给我们赢得了宝贵时间。
而国民党舰艇最快的速度,如“太平”号、“太康”号为20节,还有几艘“安”字号,最快十八九节,“黄安”舰是16.5节,青岛离连云港九十多。
我们从前海起锚,跑出四五个钟头后,敌人才前来追赶,等追兵追出二三个钟头后,连我们的影子都没看到,我们就早到达解放区了,那他们就只好打掉门牙往肚子里咽,自认倒霉了。
分析完了海军,又分析空军,国民党指挥系统不统一,这正好是起义可钻的一个空子。
国民党空军其指挥权归绥靖区,飞机起飞要通过南京空军总部,海军无权调动指挥空军飞机。
要打通这些关系,恐怕没有二三个钟头是不行的;再说国民党空军,平时炸的都是些地面固定目标,对袭击海上目标没有经验,况且,我们采取的是夜间行动,茫茫大海水天一色,目标不易发现,所以,对此不必担心。
鞠庆珍的一席话,打消了众人心头的疑虑,坚定了大家对起义必胜的信心。
还有一个如何对付美国军舰干涉的问题。
当时,停泊在青岛前海的美国军舰有二十多艘,而分驻山东大学院内(大学路)和太平角四路等地的美国海军陆战队从1月份,就陆续移驻到了舰上,这说明山姆大叔也做好逃跑的准备了。
鞠庆珍以他以往的经验告诉众人说:“我在‘海澄’号炮艇时,出入港口不知多少次,美国军舰从来不加干涉,最多问一问情况。
如果我们遇到这种情况,给他们个信号,答复一下我们是奉命巡航就行了,不会有什么问题。
我们走内航道,美国军舰不可能替国民党追我们。
退一步讲,如果国民党要求美舰出面干涉此事,不仅手续繁杂,而且涉及国际外交问题,所以说这是不可能的事。
在这种大战在即的关键时刻,美国佬也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也不是吃饱了撑的闲着没事干,对吧?”一席话,把大家都给说笑了。
大家又研究了控制舰上某些人员的问题。
为保证“黄安”舰安全驶出港口,决定宣布起义时,先将副舰长刘振东和电讯官宁德辉关押起来,这是为确保起义成功,不得不采取的一种必要手段。
同时封闭电报房,切断对外联系。
要密切注视几个可能破坏起义的人的动态,起义时,除可靠人以外,一律控制在住舱内,封锁住舱口,不得随便出来。
对不服从命令者,执行战时纪律。
当研究到掌握轮机问题时,情况有点特殊。
因为舰上的航海和枪炮部门都已控制在起义骨干的手中,但轮机部门缺轮机长指挥。
这次会议上决定了于起义之日,由王子良突击争取轮机长刘彦纯。
提前争取怕暴露行动计划,对起义造成损失。
会议同意了让潘素娟协助王子良一同做争取刘彦纯的工作。
会议指定刘增厚与胶东军区的张庆颐取得联系,把“黄安”舰到达解放区港口的联络信号转告有关港口驻军,以免发生误会。
对家属的安置也做了具体安排。
为了避免敌人的迫害,决定以元宵节联欢晚会的名义,把起义骨干的家属接到舰上,这样既光明正大,也顺理成章,更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怀疑。
家属随舰起义,既增加了起义的力量,又可一同安全抵达解放区。
一切按照计划在进行。
次日凌晨,天空渐渐露出了微明。
王子良有要紧事,起了个大早,他仍在为昨晚的会议所激动着。
起义举行在即,他明白,越在接近胜利的关键时刻,越需要保持头脑清醒。
况且,他的任务还要争取轮机长刘彦纯,而这一着险棋又只能赢不能输,他在思考着对策。
早饭后,王子良、刘增厚离舰,倒也没有人怀疑他们离舰的意图。
两人分别向各自的所属领导陈坤全、张庆颐做了“黄安”舰起义准备的详细汇报。
陈坤全听取汇报后,立即报告了中共青岛市委,市委则通过胶东区委统战部的电台,向华东局城工部报告了起义准备情况。
张庆颐立即通过秘站上报胶东军区,军区随即通知了沿海各港口驻军给予接应。
万事俱备,起义在即。
本来,王子良下舰后曾要求陈坤全同志上舰指挥起义,对此,中共青岛市委早有指示,认为陌生人上舰容易暴露,对工作不利;另外,非本舰人员对舰上情况不熟悉,也容易出现失误。
为避免种种不利因素,起义时应由舰上同志自行掌握,一定要成功。
陈坤全向王子良转达了市委这一决定,并嘱咐他在行动中应注意争取中间分子,控制反动分子的策略,鼓励他要沉着镇定临危不惧。
王子良对组织的信任,更深感肩负的责任重大,也对起义的成功充满了必胜的信心。
鞠庆珍于起义前一日告知胶东区委统战部:“一切就绪,定明驶连云港。”2月12日即元宵节的上午,王子良按预定计划,将妻子袁丽峰和刘彦纯的未婚妻潘素娟接上舰,上舰前,潘素娟已知道了这次她上舰的使命。
这是一位具有优雅气质的女性,没有刻意的打扮却显得楚楚动人。
鞠庆珍是在下午回家的,正好赶上同乡田炳基(中共党员)来家中做客,鞠庆珍的表弟王德隆(“海澄”号炮艇轮机兵)也趁节日来看望表哥表嫂。
鞠庆珍便趁热打铁,将准备起义之事直言相告,并提出了让田炳基、王德隆两人上舰助其一臂之力。
田炳基、王德隆两人二话没说,当即答应下来,随鞠庆珍夫妇及张杰夫妇一同登上了“黄安”舰,加强了起义的骨干力量。
刘增厚的妻子正在产褥期,不方便上舰,由陆上地下党负责人张庆颐,将母子俩人转移到解放区红石崖。
神不知鬼不觉中,起义骨干的眷属已安置得妥妥当当。
午饭过后,舰长刘广超乘汽艇下陆地回家过节去了。
刘广超走时脸上的表情显得挺高兴,他没有发现这天与往日有什么不同。
刘增厚正以值更官的身份在甲板上往来巡视着。
一些官兵正忙着分发香烟和糖果,准备会餐和联欢会,舰上洋溢着官兵眷属共度元宵佳节的祥和气氛,怎么观察,也没发现有什么异样。
看到这一切,刘广超脸上挂着微笑放心地走了,他做梦也没有想到,这一走,他就再也不属于这只舰的主人了。
兵变,就发生在当天晚上。
下午3点半钟,王子良见时机一到,便独自来到刘彦纯的住舱,为以防万一,孙露山在外担任警戒。
舱里,刘彦纯正在同未婚妻潘素娟亲呢地交谈着,热恋中的男女的欢悦和喜爱是无限的,世上最美的一种东西,那大概就要算是柔情了。
潘素娟给予刘彦纯的目光,是一种最柔和的目光,刘彦纯有点醉了。
俩人相依相偎,王子良推门进来。
见王子良进来,刘彦纯赶忙起身相迎。
“啊呀,该打,冲撞了刘轮机长与弟妹的柔情蜜意了。”王子良打趣地说着。
一句玩笑话,倒让刘彦纯不好意思起来。
仨人重新坐定后,寒暄客套了几句之后,王子良单刀直入将话切入了正题,郑重地说道:“刘轮机长,实话实说吧。
我们要驾舰起义,驶向解放区,你愿不愿意跟我们一起干?”说完后,十分平静地看着刘彦纯。
刘彦纯在舰上的身份与众人不同,他是舰上“保密防谍小组”的组长,又是刘广超舰长的亲信,一听到“起义”两字顿时惊呆了,头嗡的一声就炸了,他对这事压根儿就没敢想过。
他不知所措地望了望一言不发的未婚妻,喃喃地说道:“这,这件事来得太突然了,请让我考虑一下,好吗?”王子良见刘彦纯犹豫不决的样子,为缓和气氛,便换了一种语气说:“彦纯老弟,难道你还没看出来吗?国民党政权腐败无能,大势已去,再跟着他们干是不会有好结果的,一失足便会成千古恨啊!你老弟是个聪明人,为人正直有爱国心,现在摆在面前的只有两条路,顺应时势归向人民,或成为蒋家王朝的殉葬品,除此之外,再没有别的选择。
现在,我们一切都准备好了,革命的同志让我来和你谈谈,希望你能和我们一起奔向光明!”王子良讲完后,暗暗向潘素娟递了个眼色,示意让她趁热打铁。
潘素娟在上舰之前,王子良已明确向她交待了争取刘彦纯的任务,姑娘满口应承了下来。
此刻,她见王子良的一番话,使刘彦纯似有所动,便十分严肃地说:“彦纯,如果你真的爱我,那就应该听子良哥的话,站到起义队伍里来,跟大伙一起,将舰开往解放区。
不管是风是雨,我都愿意陪着你。”千万别小看了女人的魅力,女人是男人的小数点,她标在异性一生的哪一个阶段,往往就由此而决定了一个男人成为什么样的男人。
潘素娟此刻是在用爱情的力量,去唤醒刘彦纯走向光明。
潘素娟情真意切一番话,无形之中为刘彦纯增添了一种力量,他沉思片刻后,坚定地表示:“子良哥,我跟着你们干,与国民党一刀两断。”王子良上前紧紧地握住刘彦纯的手兴奋不已,连声说:“谢谢你,彦纯同志!也同时欢迎你参加革命。”一声同志,刘彦纯心中充满了亲切与温暖,他顿时感觉到自己瞬间高大起来了。
潘素娟也顾不得害羞,将少女的脸庞紧靠在刘彦纯的胸口,眼里却噙着泪花。
至此,起义的准备工作一切就绪。
斗恶浪黄安舰回归连云港这是一个不寻常的元宵节。
1949年的2月12日,农历乙丑年正月十五。
夜幕降临。
星悬天河,月涌大海。
探照灯在码头上瞪着贼亮的眼睛,惨白的光将码头照成一片白昼。
傍晚时分,海上刮起了风,越刮越大,大概足有七八级吧。
“黄安”舰在波涛中剧烈地晃动着。
远处的街市灯火闪烁,人影憧憧,人们怀着一种复杂的心态迎来了20世纪上半叶的最后一个元宵节。
海面上的浪峰一个接着一个,舰底好像有巨掌托着一般,一下子把舰掀起,又倏地向下抛去,接着有浪头沉重地扑到舰舷上,泼在甲板上许多水。
风云变幻,对起义倒是一种有利条件。
晚7时,“黄安”舰起义骨干们自动聚集在前舱里举行了紧急行动会议,出席这次会议的有鞠庆珍、王子良、刘增厚、孙露山、张杰,刘彦纯、田秉基、王德隆等人。
这是起义行动前的最后一次会议,事关“黄安”舰的命运前途。
会议在鞠庆珍、王子良主持下,缜密研究确定了起义骨干的分工事项,具体分工是:鞠庆珍同张杰等人,迅速占领并控制驾驶台,指挥军舰安全离港,直奔解放区。
王子良、刘增厚负责关押副舰长刘振东、电讯官宁德辉和其他反动分子,主管全舰的对海、对空的安全警戒和各部门间的通讯联络。
孙露山负责起锚巡视舰面和发放枪支。
刘彦纯负责控制轮机部门,及时发动主机,确保舱内各种机器的正常运转和全舰电源的供给。
王德隆、田秉基负责警卫靠近驾驶台的主要舱口,防止反动分子破坏。
王子良的妻子袁丽峰负责看管被关押的反动分子。
会议开得十分短促,对起义时可能出现的问题,确定了三条处置的原则:要广泛团结舰上更多的官兵,一同到解放区去。
舰上的反动分子只要不抵抗,就不开枪镇压。
军舰驶出青岛港后,如遇到敌机、敌舰的轰炸追击时,则坚决予以还击。
万一被敌人追上,为了革命事业,宁肯牺牲炸沉军舰,也决不让敌人抓回去。
约莫8点半,紧急会议结束。
负责发放武器的孙露山当即打开武器箱子,取出18支手枪,分发给起义骨干们。
王子良拿出自己的一条白布床单,撕成布条发给每个起义人员,一律系于左胳膊上,作为行动时识别袖标,以免误伤了自己人。
一切安排就绪后,各就各位,分头行动。
起义正式开始。
王子良和刘增厚持枪快步来到副舰长刘振东的住舱。
舱里没有异样,他俩推开舱门时,刘振东毫无戒备,还没等反应过来是怎么一回事,就被王子良用枪顶住了胸膛。
“不准动!”刘增厚一个箭步上前,随即缴下了刘振东的手枪。
还蒙在鼓里的副舰长刘振东,被这突如其来的行动吓得面如土色,他弄不明白为什么突然发生这种事情,嘴唇颤抖地问道:“你们这是干什么?兄弟如有对不住你们的地方,也千万别乱来。”王子良坚定地对刘振东宣布说:“刘副舰长,我以共产党员的名义正式通知你,我们起义了,要把军舰开往解放区去!”早已吓瘫了的刘振东的妻子,她一生中从未经历过这种场面,眼泪汪汪地望着,两支手枪黑洞洞的枪口顶住自己的丈夫,她惟一能做到的事情,就是紧紧地搂住她的孩子,吓得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其实,一个妇道人家,也不知该怎么说,她怕一旦说错了,连累了丈夫的身家性命。
刘振东已失去任何反抗的可能。
王子良觉得刘振东夫妇平时为人还不错,有一定的爱国心,还不至于死心塌地地去为国民党卖命,于是将态度缓和下来说:“请你们放心,只要是不反抗,我们会绝对保证你们全家人的安全。
如果刘副舰长支持起义的话,我们是表示欢迎的。”刘振东此时方醒过神来,明白了眼前所发生的一切,他已经没有选择的余地了,吞吞吐吐地说:“二位,我,我不敢反对。”“那好,刘副舰长,时间不允许我们等待,为了使你做最后的抉择,同时也为了你和太太、孩子的安全,暂时需要委屈你们一下,请到锚链舱去吧!”说罢,王子良使了个眼色,刘增厚不失时机地把刘振东夫妇押往锚链舱。
与此同时,其他同志也已得手,将报务官宁德辉和报务员吴胜明押过来一同关押。
电报房被封闭,切断了舰上的对外联系。
紧接着鞠庆珍以检查是否拖锚为名,把两个武装值勤的水兵叫到船头,对他们宣布:“今晚要把舰开到解放区去,这是年青人的惟一出路,打内战当炮灰决不会有前途。
更可恨的是海军总部不管我们的死活,把我们扔在这里,还克扣军饷。
如果你们俩想投奔光明跟我干,把枪交给我,我们一起走。”士兵们平时就挺爱戴这位航务官,这与他的人缘好有很大关系。
人们感觉他没有架子平易近人,况且人家还在“海澄”号炮艇上干过副艇长呢。
听鞠庆珍交底后,这两名水兵二话没说,就将枪交给了鞠庆珍,当即表示参加起义,并接受了协助起锚的任务。
起义进行得十分顺利,枪没响,弹没飞,要害部门已被迅速地掌握在起义骨干手中。
起义的消息也在舰上迅速传开,原来发展的积极分子纷纷前来要求参加起义行动,只有极少数不可靠人员还被蒙在鼓里。
少尉航海长鲁思远找到鞠庆珍要求说:“航务官,给我一份任务吧。
你认为我能做什么,就让我做什么,一定完成任务。”鞠庆珍吩咐他配合张杰迅速控制驾驶台,准备指挥军舰安全驶出青岛港口。
“是!”鲁思远高兴地举手向航务官鞠庆珍敬礼,他为能参加起义而心潮澎湃。
此刻,鞠庆珍实际上已全权行使了舰长的权力。
其他人,如准尉帆缆军士长杨子良、轮机军士长张大发、准尉电工军士长周文竹、轮机上士班长黄兴湖、轮机士兵马书本、轮机中士王民宪、张金诺、王书恩、迟德贤、航海下士杨玉荣、信号兵朱洪、枪炮下士陈辉、航海兵王德明、枪炮下士万荣、轮机电工兵周裕谋、安守智、枪炮兵纪瑞祥等,都迅速地汇聚到了起义的旗下。
对于个别不赞成起义的人员,也采取了果断的监护措施,关入士兵舱内,不准他们上来。
至此,整艘“黄安”舰已完全控制在起义者的手中。
兵贵神速,这前后仅用了不到二十分钟的时间。
万事俱备,只待决策者一声令下,军舰就将启锚离港。
这将是一次不寻常的航行。
这将是一次具有历史意义的航行。
它为那些不愿继续为国民党卖命的海军官兵,树起一面奔赴光明的旗帜。
一切准备就绪。
手表的指针指向晚8时50分。
鞠庆珍登上了驾驶台,以“黄安”舰新指挥员的身份,镇定自若地发布了第一道命令:“全舰官兵,各就各位,准备起航!”起义官兵精神抖擞地站在各自的战斗岗位上,这不同于以往任何一次起航,这是他们每一个人,人生命运的一次重大转折。
黑沉沉的大海,风仍在刮,浪还在涌,似乎在为这历史性的一瞬间壮行。
“备车!”“起锚!”“启航!”随着这一串短促的命令,军舰微微一震,主机轰鸣,平稳起动,舰首劈开汹涌的海浪,向外海驶去。
启航后,张杰熟练地操纵着舵轮,从停泊在锚地的二十多艘美国军舰的间隙中,缓缓地行驶着。
从起义到启航,可以说是处在神不知鬼不觉当中。
可能是太顺利了的缘故吧?顺境中总要生发出一点小变故来。
否则,生活将会显得十分乏味。
这不,还未等走出美舰的锚地,“黄安”舰上有几名官兵冲上了甲板来反抗起义。
他们之所以选择了这个时间,这个地点出来反抗闹事,目的很明确,无疑是想暴露“黄安”舰起义的行动,妄图让起义流产。
这一招虽然狠毒,可起义官兵早有防范,王子良、刘增厚等人还没等反抗分子实施阴谋,就把他们一一制服,关进了锚链舱里。
刚刚平息了反抗分子的骚乱,一艘美舰向“黄安”舰发来灯光信号,询问去向。
舰上的气氛骤然紧张起来,人们的心几乎都一下子吊到了嗓子眼上。
可以说,美舰的询问,比反抗分子的闹事更令人担忧,这毕竟是在敌军重重的眼皮底下闯关,一念之差便会铸成千古遗恨。
鞠天珍一面让全舰官兵做好战斗准备,一面果断地命令信号兵朱洪道:“回答敌舰,此处风浪太大,避风去。”信号灯在有节奏地闪动着,在漆黑的海面上显得格外刺目。
或许,那一刻,陆地上的人们根本不会去注意这些细节,可“黄安”舰上的起义官兵,却在经受着一场生与死的考验。
鞠庆珍手持望远镜严密地注视着美舰的动静,他平静沉稳的表情颇有大将风度,给全舰官兵无形之中吃了一颗定心丸。
全舰起义官兵坚信,跟着这样的指挥者,任何关卡都会闯过去,任何艰难险阻都不在话下。
美舰见到了“黄安”舰发出的信号后,就再也没有什么新的反应。
“黄安”舰顺利地闯过了这一关。
驶出美舰锚地后,“黄安”舰加快航速向外海驶去。
为了防止被港口信号台发现制造新的麻烦,当驶过竹岔岛时,鞠庆珍及时下令实施灯火管制,甲板上的灯光全部熄灭,一片漆黑。
决策者的正确指挥,是起义成功不可缺少的一种重要因素。
夜茫茫,海茫茫。
风声、浪声掩住了军舰的隆隆声。
浓重的乌云在夜幕中升腾着滚沸着,遮住了十五的明月。
水兵们手酸了,臂麻了。
豆粒大的汗珠冒着热气从鞠庆珍高高的额头,滚落到雕塑般的下巴上。
别忘了,这可是个冰雪未融的初春时节啊!鞠庆珍平素英俊的面庞,此刻被一种内外的合力扭曲了,拉出一道道变形的、不规则的肌肉条块。
如果换在平时,碰上如此恶劣的天气,早返航了。
然而今天非同以往,他这是将一艘与人民为敌的军舰驶回人民的怀抱,以此给腐朽的国民党反动当局以沉重的打击。
几十里海路不亚于一次远征。
海上风浪越来越大,舰体剧烈地摇摆着,这种天气夜航凶险莫测。
鞠庆珍凭着丰富的航海经验和对革命事业的坚强信念,沉着镇定地驾驶着军舰全速前进。
王子良等起义骨干各自坚守着自己的岗位,全舰上下一条心,同风浪进行着英勇的搏斗。
波峰浪谷,肆虐的风疯了似的东冲西撞,呼啸着压向舱身,却丝毫也动摇不了军舰驶向解放区的航向。
凭着全舰官兵的大智大勇,军舰劈波斩浪,将青岛港远远抛在了身后。
次日凌晨4时许,天刚露微明。
“黄安”舰驶抵苏北解放区连云港外的东西连岛海面。
风神停止了淫威。
天破晓,满天云霞斑斓似锦,火红的太阳从东部海中跃出,将昨夜的阴霾驱尽。
“黄安”舰官兵涌向舰首甲板,上下一片欢腾,欢呼着起义成功,全忘记了昨夜的凶险与疲劳。
经与驻港解放军联络,于7时停靠码头,金色的阳光洒满了军舰。
“黄安”舰是国民党海军中最早起义的舰只。
它早于“重庆”号(3月18日)起义一个多月,不仅给予国民党青岛海军一次沉重的打击,也给整个国民党海军当局划上一道狠狠的伤口。
据说十一绥靖区司令长官刘安祺,听到“黄安”舰起义的消息后,颓然倒在沙发里,足有一刻钟一言没发。
其实,他心里苦啊,还没与共军交锋,前后不到二十天,陆军方本壮率部投共,海军“黄安”舰驾舰出逃,这些消息实在是令人沮丧。
部队士气低落,望风倒戈的失败情绪弥漫全军上下,看来,这青岛怕也要固守不住了。
仗还没打,军心先散了,散了的军心是很难再收拢起来的。
他心里纳闷,共产党的特工人员真会见缝插针,他搞不明白,怎么共产党的地下活动者竟如此之多,就像是人的影子,有人的地方总是有他们,怎么捉也捉不净。
但从这一点上,他也悟出了人心向背的道理。
他坐在沙发上喃喃自语道:“这仗算是没法打了,一盘散沙,神仙也没有办法。”当然,这仅仅是句无可奈何的牢骚话。
没法打的仗也要硬撑着,他身后还站着个蒋介石,他不敢背对党国不忠的罪名。
刘安祺没有退路。
他拿起案头上那份毛泽东为中共新华社撰写的新年献词《将革命进行到底》,这是从中共广播的播放中收听后打印出来的。
他一眼又看到了献词最后庄严宣布的那段话:“中国人民解放军将渡江南进,把解放战争进行到底。”他心中暗暗想道:“几百万大兵压境,南京恐怕也顶不多久了。”真叫他说对了,南京亦处在风雨飘摇之中。
中国人民解放军占领南京的日子,比解放青岛的日子还早了四十多天呢。
连云港解放区一片欢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