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偏偏,与你一起竞争的,有校长的儿子。偏偏,批改语文试卷的老师,是竞争对手的班主任。于是,你昔日引以为傲、经常在各个班里当范文辗转的作文,反而成了此次考试的劣势,阅卷老师百般地挑剔你的文章,一直挑到你的成绩,可以落在校长儿子的后面为止。
这样的结果,让你失落感伤了许久,你不明白之后发表在校报上引来一片喝彩的文章,为何在考试时,却得了如此不堪的一个分数。你曾为了准备写作的素材,查阅了很多的书,常常,在市图书馆里,从清晨泡到街灯次第亮起。你付出如许多的汗水,到头来,却收获了遍地的荒芜。不公鲜明地犹如白墙上的黑色油漆,你用了刀子,痛苦地去刮,却发现,一切都是徒劳。
亲爱的蓝,从你的母亲那里,知道你为此难过了许久,一度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仰慕你能有机会保送重点大学的同学,你怕那些幸灾乐祸的讥讽,你怕老师额外的关心,你怕亲戚朋友的追问,每一次被人提起,都似将那刚刚结疤的伤口,硬生生撕裂开来,疼痛,锥心蚀骨。这是你第一次面对如此残酷的不公,你不知所措,你辗转反侧却依然想不明白。你问我,大人们说的话,是不是都是假的?为何他们告诉你努力的时候,忘了告诉你,这个世界上,不是所有的事情,只要努力,就能成功的,而假如不公站在你的面前,生生地将机会夺走,那么,你又该如何应对?
是的,蓝,不是所有的PK,都有公平的规则。总有一些人,千方百计地寻找规则的漏洞,趁机跳到你的前面,让你所有的辛劳,都付诸东流。而这时,你究竟是执拗地与这种不公,斤斤计较,甚至穷尽你的整个青春,都走不出它的阴影,还是淡淡地一笑,权当一次人生的经验,便继续你的行程?亲爱的蓝,失去了保送的机会,你还有一次高考,命运在向你关闭一扇门的时候,你应该学会,继续前行,寻找另外一扇通向鸟语花香的大门。
亲爱的蓝,当你向我抱怨的时候,其实我也经历了同样的不公,研究生毕业的我,携着优秀的成绩,奔波于大大小小的报社、学校、电台或者公司,可是总有人,找出这样那样的理由,将面试成绩排在前列的我刷掉,性别、学历、长相、地域,都能成为我被拒绝的理由。假若我在这样清晰的不公面前,与你一样,焦灼、忿然、迷茫,甚至是放纵自己,那么,或许关掉的,不仅是这一扇门,更多的门,在我犹豫徘徊和无休止的抱怨牢骚中,皆冷漠地闭合。
没有什么机会,会等在你必经的路口;而注定的不公,不管你如何地去讨去要,它都难以再回到你的身边。所以亲爱的蓝,为何要在你无力争取来的荣耀面前,用悲伤和泪水度日,并因此,错失那些可以让你公平地展示自己的PK?
亲爱的蓝,原谅这一次我无法给予你任何的良方,助你夺回本应属于你的骄傲。比你多走的十年的路,让我只能如此残酷地告诉你,童话的结局,不只是温暖与幸福;你所做的,是怀揣着童话,在跌跌撞撞中,找寻另外一片明朗的晴空。
因为工作与学习的原因,每个月,我都会在北京和J城之间往返辗转。在路上,成为我生活的另一种常态。我已经习惯了坐在摇摇晃晃的K45次列车上,打开电脑,塞上耳机看电影,或者,将歌声放到最大,直至湮没了周围的喧嚣。而我的心,则随了寂寞的歌声,飞到窗外的旷野里去。很多时候,我就是这样,明明在嘈杂的人群中,却刻意地将自己封闭在壳里,并常常将这壳中的世界,看作朗朗的乾坤,并以为,除此之外,便都是如火车穿越轨道一样,单调乏味的声响。
我一度将这样的旅程,当作一种负累,如果了无歌声,我几乎不知道该如何在拥挤的人群里,涯过漫长的6个小时的车程。从晨起奔赴车站,这一天的时间,几乎都交付了这一段旅程;而它,除了耗掉我的宝贵的时间,却什么都没有给我。
是的,我一直想要从这样频繁的旅程中,索取到什么。直到有一天,我不经意间回头,发现,原来最璀璨的那片花儿,一直在自己身边,而我,却是费尽心机地,想要借助外力,远远地逃开去。
是先遇到了那群新兵。他们背着统一的军绿色的背包,在一个老兵的带领下,一路小跑,从车站入口处齐刷刷地站到检票口前。我当时正随了人群,漫不经心地朝前走着,不经意间向左扭头,恰与一个一脸稚气的小兵对视。他好奇地足足看了我有一分钟,才微笑着将头扭向检票口。他在看我什么呢?胸前名牌大学的校徽?散漫不经的视线?细细长长的耳机?抑或,我的存在本身,于他,便是一种值得观望的风景?
那是我第一次亲历新兵的入伍。他们从四面八方的小城里聚拢来,彼此陌生,不知道新的队伍,驻扎在何处,亦不知道,谁会与自己坐在一起,谁又会成为生死与共的战友。一切在他们的心里,都是远方地平线上的风景,那样地遥远,又如此地迷人。从离开父母亲朋的那一刻,他们的心,便随了旅程,一起上路。正是18岁的少年,一切都是新鲜,一切都是惶恐,步步都是未知的风景。而旅程中的一切,不仅仅是作为旅程,更为重要的,是作为一种印迹,嵌入了他们的青春;就像,沙子嵌入贝壳。疼痛,却也必会在日后,有闪烁的光华。
待那群素朴的新兵经过,我跟着人群,挤上火车,在忙乱中,终于找到自己的位置,安顿下自己的行李,一抬头,看到一个女孩子,正站在车窗外,努力地比划着什么。而我对面一个面容平凡衣着粗糙的女孩,则时而抬头视线躲闪地看向窗外,时而低头摘着劣质羽绒服上,飞出的毛毛,或者衣角袖口处,新起的难堪的毛球。这是一个内向的女孩,看她臃肿的行李,便知道她定是在北京的某个地方,打工,但不知为何,无功而返。而那送她的女孩,衣着干净,脸上又有刻意描画的妆容。这是一场两个女孩间的告别。我猜测两个女孩子或许从同一个偏远的山村走出来,只是在竞争激烈的北京,她们昔日的那份真情,与她们之间悄无声息的改变一起,有了变化。其中的一个,在北京如一尾鱼,尽管也觉得渺茫无依,但却有从沟渠到大海的快乐与欢欣;而另一个,终因无法适应北京残酷的节奏,像一块多余的赘肉,被飞速行走的城市毫不留情地抛开去。
而这样的分别,当是尴尬又冰凉的。就像,窗外干冷的空气,人走在其中,觉得了无依靠,清冷孤单。而就在我为这被北京丢下的女孩,觉得凄凉的时候,窗外的女孩,突然开始用力地在车窗上哈气;待其上有了一层朦胧的水汽,她开始快速地在玻璃上写道:到家后给我电话,注意安全,路上小心。女孩的字,写得有些稚嫩,但还是看得出,其中的每一个,都是她用了心的。她将那些无言的不舍,牵挂,想念,怜惜,全都融汇到这句很快在冷风里消散的字里。她就这样飞速地写着,哈着,而后又写,又重新哈气。她告诉车内拘谨的女孩,要照顾好自己,有事给她打电话,也要记得代她向阿姨问好。对面的女孩,努力地辨识着玻璃上反着的字,又在每一行字逝去的时候,眼圈,红了又红。隔着窗户,她始终没有开口说一句话,哪怕,一句谢谢。她只是用手势,比划着,告诉外面的女孩,不必送了,走吧。
当火车终于在20分钟后,启程的时候,女孩又追着火车,跑了一程,但很快,她和那些没有说出的话,一起,被远远抛在了后面。而就在此刻,我抬头看对面的女孩,她的眼泪,在我毫无遮掩的注视下,哗一下流出来。
而这段旅程,我想给予她的,当是比在北京漂泊的时日,还要长久,深刻,且再也难以忘记。
那一次北京到J城的旅途,我依然记得清晰,整个的车厢,被返乡的民工,挤得了无空隙;推车卖福州鱼丸的服务员,需要花费许久,才能艰难地走出一节车厢;而那些民工,因了有同伴的陪同,言语,便像炸开的烟花,有肆无忌惮的喧哗,在半空里拥挤。我的耳朵,被那些听不懂的方言,充斥着,直至有被连根拔起的苦痛。
那当然不是一次愉悦的旅程,窗外萧瑟寂寥,车内则是混杂喧嚣。而我,却很奇怪地,从始至终,都心怀感恩。
其实生命中那些长长短短的旅程,寂寞也罢,喧哗也好,其中的每一段,都值得我们用力地感激,且深深地铭记。
那么短的一程人生,走过已属幸运,而能够在旅程之外,看到爱与青春的影子,像窗外飞快退去的树木,一闪而过的溪流,沉默走远的山岚,谁又能说,这不是生命刻意安置的另一种偶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