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陈小山转到我们班之前,一直都是喜欢规规矩矩地顺着人行道走路的。
当然这在很大程度上,是因为连生,他说他最讨厌标新立异的女孩子,所以,如果我还想继续像初中时那样,跟在他的后面,尾巴一样甩来甩去的话,那就最好不要打扮得太过另类啦。而且,个性也要更温顺一些哦,因为,你实在是算不上漂亮,如果能够温柔安静一点,会有第二个男生喜欢跟你玩,也说不定呢。
这样的打击,我早已经习惯。我记得第一次见到连生的时候,他就这样当着许多人的面朝我嚷:嗨,林诗诗,幸亏你不是美少女,否则我会因为坐在你旁边,导致成绩飞速下滑呢。周围人哄堂大笑,但我却是飞红了脸,只因为,那么帅的连生,竟然主动过来与我打招呼,要知道,好多女孩子看他着了旱冰鞋,飞快地擦着她们的裙角滑过,都会兴奋地高声尖叫呢。
我就是从那时候开始,对连生“言听计从”的。他让我帮他背着书包,自己却鱼一样在人群里穿来梭去,片刻便不见了踪影,只害得我怕他找不到我,站在原地等到路灯次第亮起,风也鬼一样呼啸而起。他不喜欢背英语课文,我便每次都在老师提问到他的时候,以英语课代表的身份,信誓旦旦地向老师保证,我已经私下里听他背过了,就不必麻烦老师再浪费时间啦。他周末的时候,喜欢出去打两个小时的游戏,我便听从他的命令,站在他家楼下高声喊他去上“补习班”,借此骗过他的父母。
这样的跟屁虫,我每每都做到完美无缺,让连生挑不出任何的毛病。也为继续跟他“戎马生涯”,并肩作战,树下良好的口碑。所以,当我央求连生与我考同一所高中时,他歪头想了片刻,便用笔敲敲我的脑袋,表示“恩准”。本以为,我又可以在众多女孩子的艳羡里,背着大大的书包,晃荡在连生的后面,听他唱歌,看他滑冰,伴他逃课,做他最忠实的粉丝。甚至在有喜欢他的女孩子写来情书的时候,模仿他的笔迹,代写一封无情的回绝信,让她们知道后,连嫉妒的力气,都没有。
可是,这样风光的时代,却是在陈小山推门进我们教室的那一刻,便结束了。
陈小山的到来,像一股有力的旋风,哗地一下子便将连生,从我的身边,席卷了去。我甚至都来不及告诉连生,放学的时候,如果他没有时间等我,那回家后记得给我在Q上留言,他就不耐烦地一转身,追赶陈小山去了。
陈小山并不是那种惹人怜惜疼爱的女孩子,她的美,带着一丝丝的野,像那山林里一闪而过的小溪,或者旷野里倔强而生的一株山茶花。她从不会主动搭理任何人,但恰恰是这样的淡漠,还有漫不经心,吸引了很多的男生。当然,也包括从不对任何女孩子着迷疯狂的连生。
陈小山起初是对连生很不屑一顾的,她甚至在别的男生面前,含沙射影地讽刺连生,说他滑冰技术拙劣,却自以为很美地在全校女孩子面前卖弄招摇。又说他文字粗糙,连一封情书,都写得青涩无比,还好意思在学校文学社里挂职。
一路走来,被所有人宠爱且从没有受过什么打击的连生,在这样闲闲的嘲弄里,像一只开了口的气球,噗地一声,便瘪下来,没了先前丝毫的锐气与张扬。我看了难过,便安慰连生,说,陈小山有什么好呢,学习不好,人缘也差,连老师都不尊敬,如此张狂的女生,何必跟她计较呢。
我以为连生会在我的劝说里,如往昔一样,拍拍我的脑袋,赞一声“聪明”,便重新做回自信的自己。可是,这一次,他却暴躁地冲我吼道:你有什么资格说她?!先看看你自己吧,不漂亮,还罗嗦,有哪个男生会喜欢跟你搭话?!
我终于在这一句里,知道,连生,他的心,已经无可救药地,被散漫不羁的陈小山,给虏去了。
我背着连生,模仿他的笔迹,给陈小山写了一个短的纸条,问她,如何才能让连生,成为她最信赖的朋友呢?陈小山并没有回复,却在一次放学的路上,坏笑着拦住连生,说,想让我相信你的诚意,好啊,那就按这张纸条上说的去做啦。连生小心翼翼地打开那张纸条,脸上的喜悦,突然便淡下去了。
我不知道陈小山的纸条里,到底写了什么;我也不清楚,为什么陈小山突然就丢了先前的鄙薄,将一份若有若无的热情,给了连生了呢?但我却清晰地明白,连生对我的冷淡,像那窗外栏杆上的冰凌,是凉到内核里去了的。
我就是从那时候开始,喜欢上逆着人行道走路的。没有了连生的陪伴,我便在那些陌生的面容里,寻找我想要的温暖。北方的冬天,已是彻骨地冷,我背着硕大的书包,如一只蚂蚁,在雪地上茫然地爬行。我希望会有一个如连生一样阳光的男生,迎面走来,哪怕,他并不喜欢与我同行,可是,能够大声地冲我说一声“嗨”,我的心底,也会倏忽明亮起来的吧。
有许多次,我都想拦住连生,问他,为什么几年的情谊,还抵不过陈小山几个月若即若离的魅力呢?但连生每次都是烦乱地一转身,便飞快地将我甩掉了。连生是连续几届的短跑冠军,他不刻意,都会将我远远地落下,更不必说,他对我厌倦,想要把我当一块难堪的桌布,丢到永不会让他瞅见的角落里去了。
他这样地将我冷落,并没有抱怨,因为,我在心里,是那么地依恋连生;我们的这份友情,连生可以视而不见,可是,我却知道,它已如水杉一样地葱绿挺拔。
这样的自信,在我有一天,无意中看到连生的笔袋里,被揉皱了的那张纸条时,才轰然地倒塌。那张纸条上,是陈小山轻飘飘的一行字,写着:连生,如果你想与我做朋友,那么,先和你身边的那个丑丫头,断绝联系吧;因为,我不喜欢这样了无生趣的女孩子。
终于知道,只不过是因为陈小山不喜欢我,所以,连生,也心甘情愿地为了这份新的情谊,而将我丢掉。我在他的心里,原来真的像他开玩笑时说的那样,是可有可无的。可是,那些一起骑单车回家的美好,那些我帮他逃过的一次次喝斥,那些难过时我陪他落泪的温情,那些没有一个人能明白的疯狂,那些我视若珍宝的往昔,连生,他怎么能够如此轻易地,就给忘记?
我主动跟老师要求,将位子调到靠窗的一个角落里去。在那里,我可以看到连生,他在课下的间隙里,寸步不离地跟在陈小山的身后;就像以前,我曾那样缠着他一样。他还很傻地唱歌给她听,而后在陈小山的一抹浅淡的笑意里,乐不可支。那个被许多女孩子爱慕着的连生,他在陈小山的一笑一颦里,终于连特立独行的自己,也给丢掉了。
半年后,陈小山去了艺体班,她很快地又有了新的朋友,将对她忠贞无贰的连生,懒懒地晾到一边,便像厌弃一件她穿腻了的衣服一样,将他给淡忘了。连生原本还锲而不舍地伴在她的左右,后来不知陈小山给他说了一句什么话,他突然地就止了步,转身要来找寻被他扔掉一年多的那段时光。
但怎么能回得去呢?即便是连生记得回到从前的路,但是那终点处,已没有了我。我再不会傻兮兮地守在那里,等迷途的他返回。我也不会在他刻薄的言语里,假装听过即忘。更不会任他这样疏忽地,轻慢一份真情。因为,我再不是那个漫无目的走路的女孩,每一点的快乐,我都会细细珍藏;同样,每一次的伤害,亦会在我的心里,留下或深或浅的印痕。而连生给我的自尊,所带来的疼痛,任是他如何地弥补,都已无法挽回。那条鲜明的伤疤,再无法让我们的心,畅通无阻,息息相通。
我和连生,终于不能回到那最初的起点。陈小山,这个高傲无比的女孩子,她让连生远离我,不过是一时兴起的一个恶作剧,除了想以此证明自己的魅力,她并没有对连生,产生过丝毫的好感。
可是青春,能经得起多少次的恶作剧?那些已经形成的伤痕,像一棵梧桐的年轮,一次次地刻下,便成了我们依恋也怅惘的过往。而少年,就在这旋转开来的痕迹里,慢慢成长。
唐卡是我一个朋友的师妹,在山东读书的南方女孩。她能够千里迢迢地通过朋友辗转得到我的联系方式,并为了工作投奔北京的我,足可以看出唐卡在人际关系上的强大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