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我也就16岁吧,却从来没有花季女孩子的欢欣和骄傲。我成绩平平,长相也一般。父母忙于在外地工作,几乎没有时间管我,我一个人惯性似地吃饭读书睡觉,像我们家那只瘦弱孤独的小猫,寂寞地走来走去,停不住脚,但也找不到这样走下去的目的和意义。为此我曾希望能像班里的女孩子一样有一个自己的小群体,讨论明星和时尚,或者在放学路上和一小撮男生嬉笑打闹;曾希望能在被人冷落的时候,有个朋友肯握住我的手,哪怕什么也不说;曾希望在上课举手的时候,老师会给我一个鼓励的微笑……但是,我什么也没有。如果这样一直过下去,我的青春至多是黯淡无光、没有波澜的吧?成长对我,也只是时间上的一个概念:数字一个个叠加起来,也便成了我。但一切远没有我所想象的那么简单。那时候的我,已开始知道关注我喜欢的男生。比如陈赫,便以他骑车时的悠闲姿态,晃晃悠悠地驶入了我的视野。我没有朋友,没有人告诉我任何关于他的消息,我只是在放学的路上,在我们必经的那条悠长的小巷里,一点点地了解着他。
我知道他爱穿火红色的运动衫,由此我想他一定是体育极其地棒,只有在运动场上被掌声包围的人,才敢这么耀眼和张扬。我知道他的后车座上,常会有一个漂亮也略略放肆的女孩子。那些女孩子的面孔,换来换去,但对我的内心竟毫无影响。我只是关心陈赫,只要他每日从巷子里驶过,我就会欢喜。即便是不幸迟到了被老师罚站,我也不会再像往昔那样哭上一宿。
陈赫始终不知道,他曾给过我那么多的快乐和慰藉,他只当我是一个不美亦没有什么爱和恨的女孩子。而这一点点的了解,也是我将自己碰得伤痕累累之后,才换来的。
2我至今还记得那一天,下着细雨,青石板路很滑,陈赫无法骑自行车,只好淋着雨推着走。我举着一把紫色的雨伞,跟在他的后面慢慢地走。长长的巷子里只有我们两个人。我看着前面将雨水不断溅开去的车轮,想了许久,终于抬腿跑上去,红着脸将雨伞递给他。陈赫接过雨伞,很奇怪地看我一眼,问道:“你是哪个学校的?”我转身拼命地往前跑去,边跑边高声地喊:“我叫枚烁,七班的枚烁……”我听着自己的声音在小巷上空盘旋,第一次发觉原来自己也可以像别的女孩子一样,幸福地放任自己。第二天中午我逃掉最后一节自习,又偷偷跑到隐蔽的地方去抹了一点很廉价的口红,这才悄无声息地溜出学校,忐忑不安地在小巷中间的一棵梧桐树下站定,等着陈赫骑车经过。在我将陈赫看到我时热情洋溢的表情设想过N遍之后,他的身影终于出现在巷口。
我的心跳得厉害,几乎不能说话。但陈赫面无表情地驶过我的身旁,淡淡地瞥了我一眼,却没有丝毫减慢车速的意思。我开始失控般地朝陈赫大叫:“陈赫,我的伞!”陈赫这才一下子刹住车,回头看了我片刻,终于微微笑道:“你就是昨天送我伞的那个女生吧,实在抱歉,你换了衣服,我没有认出来。”我低头看着自己崭新的棉布裙和长筒袜,羞涩地一笑:“对不起。”陈赫拍拍后车座,道:“该说对不起的是我才对,不只把伞给落在了家里,还没有将你认出来,上车吧,载你一程,作为对你的补偿。”
我本该拒绝掉的,我从没有奢望过能坐在陈赫的后车座上,但我却是无力抗拒这样的诱惑。我坐上去,看着长筒袜里鲜艳的脚趾甲,几乎笑出声来。陈赫噌地蹬起车子,我没有留神,将脑袋靠在了他的后背上。一个红色的唇印,就这样赫然印到了陈赫干净的T恤上。
我想我是太过激动了,第一次这样近地靠着一个男生,而且是我喜欢的陈赫,所以对于这样一个唇印,竟没有怎么在意,只有一种混合了甜蜜和浪漫的幸福,结实地充盈了我的全身。
3但我没有想到那个唇印,在第二天的课间操后,几乎让我成为全年级的焦点。那天做完操刚刚在位置上坐定,便看到一大帮人拥过来,趴在窗台上朝教室里看,最后又齐刷刷地将视线移向了我。
这些人中大部分是女生,她们全带着嫉妒和愤恨指点着我说:“这就是那个不知自己轻重的女生吗,长得那么丑,还敢追我们的校草!竟然将唇印弄到人家T恤上,她不会是神经有问题吧?!”我的眼泪哗地一下子流出来,也丝毫没有注意到老师已经走到讲台上来,只背起书包便冲出了教室。这样让我觉得羞耻的指指点点,持续了长长的一年,我再也回不到往日无人搭理的角色中去。常有不认识的男生暧昧地朝我吹口哨,甚至盯着我苍白的双唇嘻嘻嘻地笑个不停。那一群一群的女生,会在我经过时突然地停止嬉闹,高声朝我嚷一句:“你的口红可以借我用一下吗?”而班里的意见簿上不指名道姓的对我的批判,一下子增加了几十页。我在无人的时候,翻着里面种种不堪入目的评语,常会伏在书桌上大哭。
没有人告诉我,将怎样走过以后的路;怎样在那么尖酸刻薄的言语里,让自己的心不再疼痛;怎样在班主任当着那么多老师的面告诫我不要再早恋时,抬头告诉他,其实我只想默默地在心里喜欢一个人,什么也不做……总之,没有一个人来将我从那么绝望的阴暗光影里拉出来!
4我以为这样的伤痛永不会结束,直到有一天,我无意中又走到那条小巷里去,远远地看到陈赫载着一个高声唱歌的女孩子欢快地驶过来——他们在经过我的时候,几乎没有正眼看我;只有陈赫,给我淡淡的一瞥,但是他的眼里,什么也没有。
他已经将我忘记,连同那把或许被他丢掉了的伞。我,在那个瞬间,竟是微笑着的。就像那些嘲弄和讽刺,只是一阵风,慢慢吹过,除了将我的衣角吹起,再没留下任何的痕迹。那时的我,已经读了大学;而陈赫,只是街头一个爱打架的混混,一如他当年将我的那个唇印,作为炫耀的资本一样,将后车座上的女孩子当做唯一可以让生活有滋有味的调料。他原来只是一个轻浮的男生,不值得我付出那么大的代价的。可是青春里的疼痛,是不该用值和不值来评判的吧?那么多的伤痛,一一地经过了,便构成了我们成长的痕迹。尽管是黯淡,带着苦涩和挣扎,但从中走过了,且慢慢地成熟,知道怎样保护自己,怎样在自己无谓的付出里学会微笑,便已足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