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今天感觉怎样?”独孤玄拥着惊羽,走至湖边亭内,慢慢坐下。
抬头看看白衣女子毫无波澜的眸子,独孤玄苦了苦唇,抬手便抚上她的脸侧,疼惜的声音如期而至:“如果,你觉得这样的日子不错……那么这样,就好……”
巧儿不懂惊羽心中的伤,但是他懂。他亲眼所见,他亲手设计,他,还能怨谁?
他除去对北临最具威胁的东启大将,本是无可厚非之事。毕竟各自背后的国家不同,立场不同。就算是现在回想起来,他亦不后悔。
他只是有点痛恨自己的手段,那般卑劣,那般……无情!
是的,无情!
柳眉以前嘲弄他无情,他只当赞美。有情又如何?有情便是如他的母妃那般,喝了他那唤作父皇的男人赐来的毒药,独自哀戚戚得倒在那冰冷的宫殿中,依旧期待那男人的回心转意,期待那男人的明察秋毫,直至——七孔流血,死不瞑目!
他记得的,那日外面下着暴雨,一早便有宫女带他去夫子那里上课,他却因为忘了戴前日里母亲为他准备的护身符而溜了回去。就在那个时候,他见到了父皇本故意让他避开的场景。
如柳宫内,一派惨淡。宫人早就散去,只余他的母亲一人倒在如玉的台阶之上,素衣上早已血迹斑斑,身旁是摔得四分五裂的黑色酒盏,周遭还有一些未干的水渍,泛着清寒的冷光。
他使劲摇着她大喊“母妃”,母亲都没有回过头来看他一眼,只睁着眼带着无限期盼望着宫殿门口……直到好久以后,母亲才似有所觉得朝他这个方向笑了一笑:“玄儿,你在这里啊?”
后来,他才知道父皇喂给母亲的毒药能够先使人五感丧失,然后慢慢受尽折磨而死……
那天,宫人找到他的时候,是在离如柳宫很远的地方。他未着蓑衣,被暴雨冲刷得满身满脸都湿透了。
父皇问他的时候,他只道:见着一只猫儿,便跟着跑了……玄儿贪玩,请父皇责罚。
那个男人概是觉得亏欠了他,倒也没再多说什么。只严肃得告诉他,母亲急病去世了。
他望着那个男人面上一本正经的神色,只觉好笑。然后,他就真的笑了。
那个男人像看怪物一样看着他。
之后,便盛传开三皇子是个没血没泪的怪人,生母去世,滴泪未流不说,还笑得极其猖獗。
可是,却没人知道,他在那场雨中,已经流尽了一生的泪水。
更加没有人注意到,如柳宫内那个被赐死的妃子手中竟然多了一个素色的护身符……
从那个时候起,他便已然无情了吧。
概是自己当年的行为骇到了那个男人,那人便把他这个三皇子作为质子送到了东启,以为从此眼不见为净。
对于他,却是正好。他可以在那男人看不见的地方慢慢组建自己的势力,并且不用过早卷入皇位之争、成为炮灰。
现在,他够强大得回来了。
当年陷害他母亲的人,他一个都不会放过!
这便是他原本的计划。
独孤玄伸手,轻柔得把被风吹散的一缕鬓发拂至惊羽耳后。现在……他的人生中却多出了这么一个女子……就这么插在了他的心脏上。他固执得认为,她是他的玩物,所以没有他的准许,她不能离开,更加不能死。
可柳眉那厮听他如此说后,怪异得瞥了他一眼,凉凉道:“有人为了玩物会那么奋不顾身?即使知道冒险也非要带她走,即使知道她是个累赘也非要救她?”然后又是万分诚恳,“如果下次你见到这么舍己为人的买家,一定要通知我。我一定要成为那样的人的玩物。”
好吧,他承认对她的感觉不只玩物那么简单。
初初不知她的身份时,只觉这丫头很是神秘,暗地里也是遣人查过,却没有半分线索。直到那日宫宴上,正式见到了巫家第三女,他才恍然大悟。顿时,对这女子的兴趣更是浓厚。明明是一只浑身炸毛的老虎,偏偏要装成温驯无害的小猫,怎么能不叫他兴味盎然?
或许,他在心底觉得她跟自己是一类人吧——那么的表里不一。所以,他才在最后对她收了手,还动了情。
但不管是哪一种感情,独孤玄有一点是认定了。那便是巫惊羽不管生死,只能是他独孤玄的!
惊羽只觉浑身被一圈温暖的光芒包围着。
她有很多事都不记得了,但脸侧的温柔她记得清清楚楚。这几月来,这种温柔一直缠绕着她。
虽然前些日子,她一直睡着,但她就是知道,一直在自己身边呢喃的两人中有一个便是眼前这人。
她的意识慢慢清明起来,但她却打心底里抵触。她不想记起任何事,就像这人说的,这样,就好。
这样,每天沐浴着阳光,每天听巧儿小丫头跟这男人说话,心里沉静……并且快乐。
惊羽觉得自己似乎很久都没有像现在这样惬意得过着日子了。
虽然她还发不了声,她还不能表达自己的意思。但她想,这男人该是知道的吧。所以,他才说,她这样就好。
阳光透过亭子,稀稀疏疏得打了进来,照在了惊羽一身白衣之上,明亮动人。
独孤玄转眸,正巧瞧见惊羽唇边微微勾起的弧度,似有似无的笑意,却是几月来惊羽第一次出现的表情。
独孤玄一下子愣了过去,但立时又是一派惊喜:“你对我笑了?你终于醒了吗?”
回答他的不是惊羽,却是身后一道凉飕飕的讽刺男音:“三皇弟好福气,既能娶到我北临第一美人,还能金屋藏娇!真叫大皇兄我好生钦羡。”
独孤玄的面色顿时僵硬起来。这声音,不用问,正是北临太子爷独孤义,他的好大哥——当年害死他母妃的关键人物!
独孤玄下意识得把惊羽护在身后,慢慢转身,换上一副轻佻的神色:“太子皇兄怎么想到来小弟府中?怎地也不预先知会一声,也叫小弟可以准备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