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知道,他不喜欢这种感觉!很不喜欢!
这女人的模样应该是平日里耍弄他时的狡黠,应该是被他气后装作满不在乎却不停得磨牙的样子才是,不管怎样都不该是此时这样一番历尽沧桑、看尽世间的嘲讽。
见惊羽不说话,他叹口气,道:“进去吧。巫贵妃也在里面。”想了想,才又道,“刚刚有人来报,宁贵妃自觉辱没皇室尊严,已然悬梁自尽。陛下怕是更为震怒……”
惊羽只觉好笑,真是冠冕堂皇啊!明明是他杀,偏偏还能编出这么个光明正大的理由。这种事,怕是只有这龌龊皇家人的脑子才能想得出来吧。
她一语打断:“广清王爷,你为何要救我?东启巫家一家灭口,不正是你所希冀的么?”
嘴角虽然挂着一抹笑意,但独孤玄没来由得觉得眼前之人冰冷得不像话。
他深深得看了她一眼,面不改色:“谁说本王要巫家灭口?况且你是本王的未婚妻,要死也是为本王而死。”
惊羽淡笑着经过他身边,轻轻道:“是吗……”
独孤玄看着她的背影,眸子越来越沉。
惊羽料想过无数次承乾宫内的情景,却怎样也没料到会是这样惊悚的一幕。
巫梦蝶正举起一把匕首,毫不犹豫得往自己肚子上刺了去。
那银质匕首折射出的寒光就这样明晃晃得刺痛了惊羽的眼。她来不及有任何动作,只得眼睁睁得看着匕首迅速落下,然后血染了巫梦蝶身上的整片蓝色宫装。
惊羽张了张嘴,站在门槛处,只觉得脚底下似是灌了万斤重的铅,怎样都迈不过这道门槛。
她第一次觉得自己的力量是那么渺小,觉得自己是那般的无能为力。即使是前世到最后死在姐姐手中的那刻,她都没有这种感觉。
她从来都是自信甚至自负到极致的人,她认为世上只有想不到、没有做不到。偏偏在这一刻,她猛然间发觉,自己其实失败得这么彻底。
她想起巫梦蝶那柔柔的笑意,宠溺得摸着自己的发喊着“三儿”;她想起巫吟风代自己受杖责后咧着嘴对她说“放心,大哥皮糙肉厚,早就习惯了”时的样子;她想起巫老爹怕她寂寞,时常拿一些自以为的趣事讲与她听,却没想到气氛更是冷得不行,然后巫老爹一个人就开始傻傻得笑。
而这些人,她却是一个都救不了。只能眼睁睁得、眼睁睁得看他们倒在血泊之中。
她只听见巫梦蝶的声音似是从很远的地方飘了过来:“陛下,臣妾知道皇子出自巫家女,会令您烦恼。臣妾甘愿不要皇子相伴,只为陛下解忧。望陛下看在臣妾的份上,饶巫家一命。”
平日里那么坚强的女人此时的声音竟也带上了几分颤抖。
惊羽眼里只能看到巫梦蝶死死得跪在地上,满面苍白,原先温柔中带上坚强的眸子此时只能看见一片死灰般的沉静。
汩汩的血水不住从她的小腹往外流……惊羽甚至能听到那未出生的孩子幽幽的低泣……
帘子后头的那位上位者精光灼灼得盯着这一切的发生,未阻止,未安慰。
大殿一片寂静。
惊羽心刹那间冰凉,她顿时明白过来,巫梦蝶这一场赌输了。
自己怎就没想到,巫梦蝶的身孕会让很多人惶恐,而这其中之最,便是他承明帝!他终是怕巫家借这一子夺了他的江山啊!
虽说虎毒不食子,但这因了权而熏了心的皇家根本就是比豺狼虎豹更为凶猛的存在啊!
皇帝最不缺的是什么?便是子嗣!所以,承明帝根本就不在乎巫梦蝶肚里的孩子,甚至是希望他不存在的。
惊羽冲了进去,一把扶住梦蝶,咬了咬唇,低头对上座那人道:“陛下,娘娘心绪不稳,扰了陛下,望陛下恕罪。”
她当然明白当下的形势,承明帝是借定这次时机想要一举毁了巫家的!巫梦蝶腹中的孩儿虽然是根刺,但又怎能跟承明帝心目中的巫家相比?
巫梦蝶终是救人心切,竟是没有想明白这一点。
只听承明帝的声音终是响起:“巫梦蝶,你太放肆了!居然当着寡人的面杀了寡人的龙子!在你心目中,寡人的龙子难道比不上巫家那群乱臣吗?”生生严厉,句句骇人。
惊羽猛然抬头。
什么叫做一日夫妻百日恩?她今天算是见识到了!
拓跋云霁可以毫不犹豫对那痴心的叫做秀宁的女子痛下杀手,这承明帝的话外之音也是要对巫梦蝶斩尽杀绝么?
她不由加紧手下的力道。
果然,承明帝接着唤道:“来人!巫梦蝶谋杀皇儿,罪无可恕,押入宗人府!”
明明是厉声相喝,偏偏惊羽竟从中听出了轻松!
惊羽转过头看巫梦蝶,只见梦蝶竟是一动不动,一丝情绪波动都没有,只目不转睛得盯着自己的肚子。眸底深深的空洞又一次刺痛了惊羽。
她突然了悟过来,巫梦蝶该是早就猜到这个结局了吧。这是个鱼死网破的计划,可是她赌错了承明帝的善心,所以,赔上了自己的孩子,赔上了自己的性命。
宫卫听命围了上来,就要碰上巫梦蝶的瞬间,突然听到一个冷冰冰的声音嘶哑道:“谁敢动手?”
众人只觉浑身像被冰水从头浇到脚一般,一时间回不过神来,生生就把手缩了回去。
承明帝沉沉看着巫梦蝶身边的惊羽,束发白衣,虽是被揭露出女儿身,却依旧一身男子打扮。以前看她的时候,总觉得这孩子秀气得过头,缺少些男子的英气,偏偏此时,这孩子身上散发出的戾气让身处几丈之外的他都感觉浑身一颤。
他突然有种错觉,在自己眼前的不是巫家那个最软弱的孩子,而是战场上孤注一掷的恶鬼!
“大胆!”承明帝怎允许有人不把自己的威严放在眼里,重掌击案,“巫惊羽,你也反了不成?不要以为有北临王爷为你撑腰,你就能这般放肆!更莫说你还未嫁北临,现在还是我东启的子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