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是丛教授!你怎么有时间到这里来呢?”
梁宵正提了两个暖瓶往水房走,看样子是去打开水。她一见到丛苇,立刻双眼放光,像个小姑娘一样飞快地向她跑来。一边跑,还一边大呼小叫的。
丛苇不由得有些纳闷,梁老师不是在百汇小学上班的吗?怎么跑到这么一所偏僻的城区中学来了?看样子不像是路过,更不像是走亲戚,难道她……
丛苇想起澹澹曾经说过要换班主任的事情,心里一阵嘀咕。
正纳闷着,梁宵已经跑了过来,紧紧地握住丛苇的手,使劲地摇晃着,有些夸张地大笑着:“丛姐姐,可想死我了!我还以为,被发配到这偏僻的地方,这辈子别指望跟你见面了呢,想不到你居然来了!真应了那句歌词:山不转那水在转,水不转那人在转!”
从梁宵的话音里,丛苇终于证实了自己的猜测:梁老师被“发配”了。
“怎么样?你还好吗,梁老师?”
丛苇不想惹得梁老师不高兴,所以决定往事一点都不提,只是微笑着望着她。
“充军发配还谈得上好与不好吗?好又怎么样,不好又怎么样?事到如今我早就认了,胳膊拧不过大腿,的确是这么个理呢。”
梁宵却毫不在乎,一脸的无所谓。
丛苇沉吟了片刻,轻轻从梁宵手中抽出那只被紧紧握住的手来,指指高二年级的办公室,小声说:“我有个朋友的孩子在这里读高二,有点事委托我给高辰光老师说一下。这样吧,如果你有时间,先到我车里等我,办完了朋友委托的事情之后,我请你喝茶去,怎么样?”
“好啊,好啊丛姐姐,那我就去你车里等着啦。”
梁宵欣然答应着,将两个水壶扔到一边的道行树下,迈着两条修长的腿向丛苇的车子走去。
丛苇用遥控器给梁宵打开车门,冲她挥挥手,径直向高辰光的办公室走去。
高辰光正低着头,在一张试卷上勾画着什么,见丛苇走进来,忙不迭地站起身,又是让座又是倒水的,好像贵客临门一般。
丛苇也不客气,落落大方地在高老师对面坐下来,开门见山地说:“高老师,林黄鹂的妈妈那天晚上受了风寒,正在医院里打针,来不了。所以就委托我来感谢各位老师,并向你们表示诚挚的歉意!”
高辰光搓着两手,不时用指头顶一下就要滑落下来的眼镜,见丛苇这么说,赶忙接口道:“看您说哪里去了丛教授,孩子在宿舍里找不到人了,是我们做老师的没尽到责任哩。那天晚上,小魏老师可能说了一些过头的话,回来后我就批评他了。您和黄鹂妈妈说说,别跟他一般见识,他还是孩子,刚毕业没几天,不知道深浅哩。”
说着,抬头虚虚地望着丛苇,又加上一句:“当然了,作为班主任,我也做得不够。回来后因为胃病又犯了,所以也没及时跟你们沟通。还请你们能够原谅啊。”
丛苇听得一头雾水,不知道高老师何以会口出此言?她可是说的真心话呀,人家三位老师陪着找了一夜,当然应该感谢的,想不到高老师却反过来替小魏老师求情了,而且还请她们原谅!这都哪儿跟哪儿啊?看来事情有些蹊跷。然而又不好多说什么,只好打着哈哈,从那只大背包里取出三瓶法国进口的男士香水,放到高辰光面前。
“丛教授,您可千万别这样,这可使不得呀!”
高辰光一见,立刻像被蝎子蛰了一样,拼命地摇晃着粗短的五指,嘴巴里一连串地惊叫着。
“一点儿小小的心意,请收下吧。不然的话,我和黄鹂的妈妈都会过意不去的。”
丛苇还想说服高老师,可是,高辰光却坚定地摇晃着脑袋。毅然夺过丛苇肩膀上的大包,不由分说地将那三瓶香水装进去,像送瘟神一样,迫不及待地将丛苇推了出来,一边还叽里呱啦地解释着:“丛教授,您千万别这样!我等会儿还有课,就不陪您了,以后有机会,说不定还要请您帮忙呢。”
丛苇被高辰光推着走到门外,才蓦然想起还没跟他解释黄鹂那天去了哪里呢。她挣扎着脱开高老师,红着脸说:“高老师,我今天来是想跟您解释一下,那天晚上,林黄鹂……”
“我们都知道了丛教授,林黄鹂是被她干爸爸接去了,顾盼盼那天晚上是睡迷糊了,简直就是胡说八道。我已经批评她了,她也表示是自己搞错了。这事丛教授您就别再说了好吧?”
丛苇一下子愣住了。黄鹂的干爸爸?黄鹂什么时候有过干爸爸?她怎么不知道?而且,更让丛苇觉得荒唐的是,那天晚上,东海路派出所张警官的电话,就是她接的,黄鹂也是她去派出所领回家的,怎么居然会冒出个干爸爸来?真是太蹊跷了!
“丛教授,您走好啊。林黄鹂在我班上,您告诉她妈妈,一切都放心好了,我会好好照顾她的!”
丛苇简直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这事要搁在林启辉没被双规之前,兴许还不奇怪,因为他是教育局的人事科长,教育局的人谁不把他当神仙一样供奉着呢?可是,他一进监狱,私生子的丑闻紧接着暴露出来。在蓝城教育界,他早已经臭名远扬了,就连黄鹂不是也跟着受牵连,从市置最好的学校,被迫转到这样一所城区中学吗?
那么,究竟是谁在背后偷偷地拉了她们一把呢?
难道会是甄小倪?可是,她虽然也在教育局工作,不过好像也没有过硬的社会关系。丛苇记得,第一次见小倪的时候,她还说:晋升高级职称,多亏了贝拉的老公林启辉呢。要是小倪在教育局有过硬的社会关系,还用得着林启辉出马吗?
那么,有没有可能是伊春呢?可能性也不大。伊春跟刘贝拉,一向面和心不和的,尤其是在蔡琴心的事情上,两个人弄得灰头土脸的,还大大地吵了一架。如果不是甄小倪从中说合,两个人的关系还说不定什么时候能缓和呢。
再说了,林黄鹂出事的时候,伊春那边不是正因为有人搅局而焦头烂额吗?她哪里还有闲心管贝拉的事情!
想来想去,黄鹂的事情,知道的人就那么几个。可是,仔细一分析,似乎谁都不可能跟教育局的上层领导挂上钩。
可是,从高老师那惴惴不安的表情,还有小心翼翼的口气上来判断,教育局的上层领导出面干预这件事的可能性太大了!很可能是在黄鹂出事之后,某个神秘的人物,利用自己的社会关系,找到了高老师的顶头上司,在丛苇和刘贝拉还没来得及向学校说明情况的时候,把事情给捂住了!
那么,这个神秘的人物究竟是谁?为什么要偷偷地帮助她们?
丛苇百思不得其解,只好皱着眉头,慢吞吞地向车子走去。
梁宵已经在车子里等着她了,正仰靠在车座上,无聊地翻看着一本杂志。见丛苇回来,她立刻放下杂志,笑容满面地招呼道:“这么快就处理完了?什么事啊,丛姐姐?”
丛苇耸了耸肩膀,不置可否地一笑:“很简单的一点儿小事,本来打个电话就可以的,我正好顺路,就过来走一趟啦。”
她闭口不谈什么事情,是不想让黄鹂的事扩大影响。虽然跟梁宵也接触过几次,但对于她的为人,丛苇还没有把握。她不想让更多的人了解黄鹂的事情,怕给她造成更大的压力和伤害。
“丛姐姐,你不是奇怪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所破学校里吗?走,找个清净的地方,让我把我的故事跟你说一说。嘿,这他妈的破社会,简直是太奇妙啦。”
梁宵的兴趣,显然也不在丛苇身上,她只想找个人说说自己的苦难或者不幸而已。丛苇笑了笑,发动了汽车。
两个女人来到枫雅舍茶楼,在二楼靠窗子的位置坐下来。丛苇要了一壶黄山云雾,在茶艺小姐上茶的过程中,她一直默不做声地注视着小姐手中上下翻飞的茶杯,并不开口。
梁宵毕竟年轻了些,有些忍耐不住的样子,歪起脑袋,冲着丛苇调皮地一笑:“丛姐姐,你怎么不问问我,为什么会到那所学校去呀?”
“呵呵,如果你不想说,问有何用?如果你想说,又何用我问呢?”丛苇打着哈哈,轻轻地啜饮一口清茶,咂摸着满口的清香,淡淡地说。
“姐姐好从容!”梁宵不由得叫了起来,“你知道吗?我是跟老朴一起调到那学校去的!”
丛苇心里一惊,这么说来,那个朴校长并没有因为跟梁老师闹出绯闻而被降职处理了?难道梁宵那天晚上的闹腾,真的起了作用?想到这里,丛苇面色沉静地继续品茶,静等梁老师下文。
果然,梁宵见丛苇并不急着询问为什么,自己反而着急起来,端起茶杯,将杯中的茶水一饮而尽,意犹未尽地向茶艺小姐招招手,然后笑嘻嘻地接着说:“那些所谓的领导们,一开始还叫嚣着要给老朴处分呢。那天晚上我去了之后,他们居然没有一个人理我!我心里那个气呀,越想越不是滋味,于是,我气咻咻地给我小姨夫打了个电话,让他出面替我把那事摆平。果然,我小姨夫一个电话打过来,那些头头们立刻像霜打了的茄子——蔫儿啦!”
“你小姨夫?”
丛苇猛地抬起头,怔怔地望着一脸得意的梁宵。在这之前,丛苇根本就不知道,梁宵的背后,居然还隐藏着一个本事通天的小姨夫!不由得有些好奇。
“你小姨夫是谁啊?好大的本事嘛。”
“哦,忘记告诉你了,丛姐姐。我小姨夫人称华老虎,就是华氏企业的现任掌门华震武啊。”
“什么?!”
丛苇觉得像有什么东西在她喉咙里搅拌了一下似的,滚烫的茶水顺着喉管溜下去,直烫得她眼泪都要流出来了。
“怎么?丛姐姐认识我小姨夫吗?”
梁宵狐疑地瞪圆了眼睛,皱起眉头看着丛苇。显然,丛苇的表现是她没有预料到的。
丛苇赶紧摇晃着脑袋,心里想:真是冤家路窄,梁宵竟然是华震武的外甥女儿!只是不知道是那死去的前妻的亲戚,还是现任夫人梅艳若的亲戚呢?
“这事要说也怪我自己,我本来不想抬出他老人家说话的。可是,那些所谓的领导太欺负人了,所以我也是逼不得已才让我小姨夫出面的。丛姐姐,你不会因此而轻视我,把我当成那种势力小人吧?”
丛苇有些戒备地望望一脸纯真的梁宵,勉强笑了笑道:“这话从何说起呢?大树底下好乘凉,一般人要找这么棵大树,怕是都不容易呢。哦,老朴看来没受什么牵连啊,是不是继续当他的校长?”
“那是当然,校长照当,只是从市置小学变成了区置中学,说不上是升还是降。对我们来说,这种安排也算是比较容易接受了。”
梁宵并没有察觉到丛苇的变化,依然滔滔不绝地说下去。
“这都他妈的什么年头啊,凡事都要逼迫着你动用社会关系,否则就只能成为待宰的羔羊!我是真不愿意让我小姨知道我的事情呢,可是,最终还是没能逃脱得了!”
“梁老师,冒昧问一句,你的小姨是……”
“梅艳若啊,梅艳若知道吗?原来给夏庚市长当过秘书的,后来跟了华震武的。”
“啊?!”
丛苇心里叫苦不迭,原来梁宵竟然是梅艳若的亲外甥女儿!幸亏没有跟她多谈论什么,否则的话……她只觉得脊背上传来一阵凉气,端着茶杯忘记了喝茶。
“哦,丛姐姐,我和老朴下个月要结婚了,到时候请你来喝喜酒哦。”
梁宵笑眯眯地望着丛苇,一点儿都看不出来这个女人刚刚经历了一场出轨的劫难。
“祝贺你们!哦,你儿子……”
丛苇有些迟疑,但还是问了出来。
“儿子判给他爸爸啦,反正他也不承认我这个妈妈,一见我的面就骂我‘狐狸精’。你说,我还有什么心思跟他爸爸争抚养权呢?”
梁宵终于还是产生了一丝儿的伤感,轻轻地叹息了一声。
丛苇也不再说话,知道了梁宵跟华家的关系之后,她一下子感觉到了人生的奇妙。举目去看窗外的道行树,内心不禁感叹起来:这些树木,黄土地以上的部分,看上去互不干涉,各长各的,可是,剖开土层,当那些盘虬卧龙般的老根呈现在你面前的时候,你才终于发现,原来,它们之间并不是毫无关系,而是盘根错节、互相纠缠着的!
华家的能量的确很大,居然能将一个基本上已经被决定降职的人,重新搬上政治舞台!这使丛苇想到俱乐部的遭遇,她的心里隐隐有了一层担忧。看来,蔡琴心的事情不是那么好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