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一个安静的下午,我和妻子南希正忙碌着整理一个个的包裹,我们刚搬到法国,决定将我们租来的房子弄成像模像样的家。我们的脚边坐着3岁的女儿克莱尔,她在哗哗地翻着书页。“你给我读这个。”克莱尔突然把一本书递到我眼前。我看了一眼,退色的书皮上印着“趣味法语”。我的爷爷从小说的是法语,当我还是小孩的时候,他送给了我这本书。
克莱尔正指着书上的一行宇,书上印着“你知道怎样种卷心菜吗”,有人用蓝色的钢笔把卷心菜画去,写上了“西瓜”取而代之。“爸爸,是你画的吗?”克莱尔抬起头吃惊地看着我。我们最近才教会她不要在书上乱写乱画,这会儿她突然发现原来爸爸妈妈自己也乱写乱画。我告诉她这是我的爷爷写的。
“爸爸”,克莱尔有些弄不明白了,“爷爷为什么这么做呢?”我的思绪随着这个问题回到了儿时住在内布拉斯加的日子,决定给克莱尔讲讲这个故事。
爷爷曾是一个前程似锦的年轻人——起初是个农夫,后来做了教师,然后是股票经纪人,26岁那年他当选了内布拉斯加州的参议员。他人生的轨迹一直是青云直上,直到44岁那年一次严重的中风。打那以后,爷爷的路开始坎坷不平。但是死神留在爷爷身上的擦痕并没有使他怨恨生活,相反,他觉得生活更加弥足珍贵了。爷爷对生活的热情,使他成了我和弟弟维基争相抢夺的玩伴。
“长大后我也要做一个农夫。”一天下午在爷爷的书桌前,我骄傲地宣布道。
“哦?那你想种什么呢?”爷爷问。
突然,我想起了自己喜爱的游戏,比谁能将西瓜籽吐得更远,就说:“种西瓜吧。”
“我们现在就开始种吧。”我从椅子上一跃而起,“首先应该干什么呢?”
爷爷说,首先需要种子。我记起了玛丽姑姑家的冰箱里有一块西瓜,我二话没说,冲出门,穿过院子,跑到她家。不一会儿,手里握着5颗西瓜籽回来了。
爷爷建议在房后一块有阳光的地上种西瓜。我挑选了一处能一眼就看到西瓜茁壮成长的地方。我们走到一棵大橡树的树荫下,“爷爷,就种这儿!”我想我可以背靠着树,拿一本小人书,边看书边等着我的西瓜长大。一切都美妙极了!
“到车库去把锄头拿来。”爷爷说。然后他告诉我该怎样把地锄松,接着又将5颗种子呈半圆形有秩序地种下:“不能让它们太挤了,得给它们足够的生长空间。”爷爷说。
“再然后呢?”
“然后就是最艰难的部分——耐心等待。”
于是整个下午我都在等。每隔一个小时,我都会去看看我的西瓜,每一次我都会给种子浇浇水。真是难以相信,到了吃晚饭的时候它们还没有发芽,而那块地已是湿漉漉泥乎乎的一片了。我不耐烦地问爷爷究竟要等多久。
“也许要等到下个月吧。”过一会儿他又笑了,说,“也许也没那么久。”
第二天早上,我懒洋洋地躺在床上看着小人书。忽然,我记起了西瓜种子,便飞快地穿好衣服,跑到门外。天哪,那是什么?我迷惑地盯着橡树底下的那个东西,好半天才回过神来——西瓜!湿漉漉的泥地上躺着一个硕大的西瓜,我洋洋得意起来。哇喔!我是一个农夫啦!这是我见过的最大的西瓜,而且——这是我种的。
这时,爷爷从屋里走了出来:“康拉德,你选了一个不错的地儿。”爷爷呵呵地笑着。
早饭后,我们把西瓜搬上爷爷的卡车,开车去镇上。爷爷要向他的好友展示他孙子的“一夜奇迹”,他们的称赞让我觉得骄傲极了。
几天后,爸爸妈妈来接我和弟弟回弗吉尼亚上学。爷爷从窗口递来一本书。“回去后认真读读。”他一本正经地说。几小时后,我翻到了这一页——看到爷爷把“卷心菜”画去,大大地写上了“西瓜”。我会意地大笑起来。
克莱尔静静地听我讲着故事,突然发问道:“爸爸,我现在也可以种点什么吗?”我看着堆成山还未整理的箱子,正准备说“我们明天再种”,突然意识到爷爷从未说过类似的话。我们立刻启程去菜市场。在一家小店里,克莱尔挑了一包能长出红色和黄色花朵的种子。我还买了一包盆栽土壤。
回家的路上,我又回想起“我种出的西瓜”。我第一次体会到:对于我的热情,爷爷原本可以拿出诸多理由不予理会——比如,西瓜不适合在内布拉斯加生长,已经错过了播种的季节,在阴地根本就长不出西瓜,等等。但是,爷爷并没有用这些无趣的种植常识来搪塞我,相反,他给了我一次自信的经历。
克莱尔三步并做两步跑回屋里,搭了张椅子站在厨房的水池前,往一个白瓷花盆里装土。当我往女儿摊开的手掌里放种子时,我才恍然大悟:爷爷当年为了我付出了多大的努力——那个8月的下午,他偷偷地跑到镇上,买回了最大的西瓜。那夫晚上,等我睡着以后,他又一瘸一拐地把西瓜从卡车上弄下来,费力地弯下腰,放在我的种子上面。
几天后的一个清早,女儿的叫喊声把我们吵醒了,她兴奋地指着一盆绿苗,骄傲地说:“爸爸妈妈,我是一个小农夫啦!”
我曾一直把我的“一夜奇迹”当做是爷爷开过的众多玩笑之一。现在,我明白了:这是爷爷赠予我的众多礼物之一。是自信支撑着他瘸跛的双腿顽强地生活下去,他也把这颗种子播在了我幼小的心灵深处,使我学会无视前进途中的任何阻碍。
克莱尔的脸上洋溢着得意的神色,我看到爷爷的自信之种又重新播种在我女儿的生活里,这才是最大的奇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