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渔村的井水也咸了,人们说,那是渔民的眼泪泡的。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那时渔民们没有一个会想到,宽阔无边的大海居然也会被打穷。
好了,还是让我们回到范二毛的婚礼,回到范二毛注定无法寻常的新婚之夜吧。
新房里,暗红色的灯光到处播撒着喜庆,幸福得发晕的范二毛望着俊俏的冯水花,笑逐颜开地拥了上去。没想到冯水花突然变了脸,抬起一脚踢到了范二毛小肚子的下面,疼得范二毛当时就跪在了地上。
冯水花没有表示出一丁点的同情,她冷淡地看了眼范二毛,说,是我爹逼我嫁给你的,瞅你那个臭德行,哪点配得上我冯水花,告诉你,规矩点儿,你敢碰我的身子,我要了你的命。
虽说范二毛是窝囊的跪相,那是因为疼的,他的心却是挺立着的。忍了一会儿,疼劲儿过去了,趁着冯水花还在自得,范二毛使足了蛮劲儿,一跃而起,笨重的身体牢牢地将冯水花压倒在床上,骂道,你是我媳妇了,还敢说不让我碰,我他妈的死了也得叫你知道啥叫男人。
尽管冯水花拼力地挣扎,红了眼睛的范二毛体力超常的大,不管冯水花把他的手挠出多少道口子,他坚定不移地解冯水花的裤带。
裤带是解下来了,可冯水花的裤子却脱不下来,范二毛拿眼睛一瞄,才发现问题,原来里面还有裤带。就这样,范二毛与冯水花无声的战斗持续到后半夜,弄得范二毛浑身伤痕累累,冯水花累得精疲力竭,范二毛才将缠在冯水花身上的第十二条裤带解下,让冯水花的下身暴露无遗。
本该幸福的新婚之夜,范二毛却用强奸的方式完成了丈夫的职能。
冯水花一直哭到天亮,大骂范二毛是猪是狗是野驴。
范二毛一声不吭,反正冯水花被他破了身,是他铁杆的老婆了,愿意咋骂就咋骂吧。
三天之后,冯水花回到娘家就不肯回来了。十天后,夜深人静时,冯水花被她父亲冯乐礁拿扁担押着到了范老桅的家。冯乐礁摇着头,不停地对亲家说,教女不严,教女不严,这是我的罪过呀。
冯水花索性把眼睛一闭,玩世不恭地说,爹呀,你别开小磨房了,闺女认了,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吧,反正这条破命也是白拣来的,范二毛他乐意咋折腾就咋折腾吧。
冯乐礁又一次抡起扁担,想打自己不听话的闺女。范老桅拦了下来,他说,孩子是我范家的人了,想教训你也得换个地方。
范二毛看着失而复得的老婆,把感激的眼睛投给了老丈人,他真的舍不得冯水花。
17
冯水花认命了,肯呆在范家了。
晚上范二毛想办事,冯水花也不像从前那样拼命拒绝,而是甩出避孕套,往床上一躺,任范二毛随便折腾。范二毛虽然在生理上满足了,心理却很不满足,他说,猪狗办那事时,也有个反应啊,你咋一动不动。
冯水花回敬道,你是猪狗不如。
不过,冯水花呆在范家,是那种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呆法,别说是下厨房了,就是在娘家时最拿手的补网,到了范家连梭子都不碰了,害得范老桅不得不雇人补网。范二毛原本就是个懒人,可他也是个馋人,没办法只得自己去做饭,两口子吃完了,谁也不洗碗筷,剩饭剩菜的馊味,老远都能闻得到。海边的苍蝇本来就多,范二毛又特馋海鲜,螃蟹壳子爬虾皮鱼骨鱼刺到处扔,家里招的苍蝇就更多了,多得窗外的纱窗上趴了一大层,苍蝇屎把玻璃都染黑了,大白天屋里也得点灯。
冯水花曾喝斥过几次范二毛干一点家务活儿,别把家弄得个猪窝狗窝一样。范二毛懒洋洋地回答,反正猪狗不如了,随后倒头便睡。
这么脏的屋子,冯水花自然不肯呆了,她的脚便像海里的船一样,越走越飘。她时常抓着一把螃蟹的大螯,边走边磕,反正苍蝇也钻不到蟹螯里面去下蛆,吃不坏她的肚子。她有时站在哥哥冯大岸重修的码头前,呆呆地望着远方的大海,望着港口里出来进去的渔船,心也像大海一样茫茫无边。更多的时候,她钻进海神娘娘庙,趁着没人,对海神娘娘号啕大哭,诉说自己的苦衷。
范大锚的媳妇春芳看不惯二毛家这么脏,春芳是渔村最干净的女人,干净得连院子里都容不下落苍蝇,所以,春芳家的院子从不像其他人家那样晒海干,晾咸鱼,汆毛虾,也不放乱七八糟的鱼网。每逢路过二毛家,实在看不下眼的时候,她就取来灭蝇药,到二毛家的窗外大喷一顿,杀死那些死皮赖脸的苍蝇,擦去玻璃上黑乎乎的苍蝇屎,然后进入二毛屋里,大洗特洗,洗掉屋里所有的异味。
嫂子里里外外的忙,冯水花却视而不见,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哪怕嫂子实在忍不住,骂她一句,真是嫁鸡随鸡呀,懒得死人一样。她也不还嘴,眼睛一闭,一副煮不熟蒸不烂的样子。
冯水花重新恢复充满活力的生命,是在认识了那个叫孙子跃的渔政之后。
从前,渔村的人从来没听过有什么渔政,自从码头上来了一伙瓦匠和木匠,叮叮当当地盖起了一幢尖顶红瓦白墙的小洋房,就来了一个戴大盖帽骑摩托车的人。那人住进来,把小屋收拾得像军营似的。那个身材挺拔,走路精神的小白脸,逢人就介绍自己叫孙子跃,是镇上派来抓渔政工作的。
从认识孙子跃那一刻起,冯水花的心里就有一种异样的感觉,那一刻,嫁给范二毛所有的委屈和痛苦全都丢了,她知道了啥叫一见钟情。此后,冯水花再也不去海神娘娘庙了,而是上班一样去码头,去盯着那间别致的小房,每逢孙子跃走出来,她的眼光便紧紧相随。偶尔两个人的目光碰撞一下,孙子跃也仅仅地笑一笑,那时他还不知道她叫冯水花。
渔政是咋回事儿,渔村里的人一点儿也不知道,孙子跃就用村里的大喇叭一遍又一遍地讲渔业法。最后,人们才弄明白,这小子来码头,是管打鱼的事来了。渔民们心里就很不舒服,骂骂吵吵着,真他妈的吃饱了撑的,打几条破鱼也犯法了?
孙子跃讲起了竭泽而鱼的故事,他自认为讲得不错,字正腔圆,很有播音员的味道。渔民们却乱哄哄地大笑不止,真是他妈的胡说八道,谁能把大海舀干了,谁能把海里的鱼打绝了。孙子跃的脸铁青了,他的权威在渔村遭到了嘲弄,他必须靠权力维护自己的尊严,用铁的手腕对付渔民们的粗鲁。
于是,在辽东湾第一个休鱼期的第一天,孙子跃带上边防哨所的武警,出动快艇,把一艘出潮的渔船捉回来,当众烧毁了全部渔网,将渔船扣押在码头。这时,渔村里的人才傻了眼,小白脸孙子跃玩真的了,一下手就这么黑,烧毁上万块钱的网具,眼睛都不眨。
冯水花的心态和渔村的人截然不同,她就看上了孙子跃这股狠劲儿,男人嘛,就该狠一点儿,得像将军一样,顶天立地,敢做敢当。在她有限的视野里,世界上除了孙子跃,没有第二个让她心动的男人了。
那天傍晚,冯水花实在忍不住了,她怀着砰砰乱跳的心,选择了孙子跃下班必经的一个偏僻路段,焦急地等待着。
夕阳渐渐地染红了天空,在冯水花久久的期盼中,骑着摩托车的孙子跃终于拐上这条小路,冯水花的脸立刻鲜艳得像贴上了晚霞。她一叉腰,把孙子跃蛮横地拦下。
孙子跃没有想到幸福的降临会比闪电还要快,烧网扣船给他带来了权力的愉悦,也让他感到隐隐不安,毕竟行为有些过激,所以见到冯水花,脸便很官方,他说,老滩村真是没男人了,派个女人来说情。
冯水花把脸一扬,她说,渔民的心像海一样宽,不就是几张破网吗,谁和你斤斤计较。
孙子跃说,总不会凭白无故地拦下我吧?
冯水花妩媚地一笑,说,搭你的摩托车到镇上去,你敢不敢?
孙子跃看得明白冯水花火辣辣的目光,他自豪地一笑,说,驮着美女兜风,那是享受。
坐上孙子跃的摩托车,冯水花就抱住了孙子跃的腰,两个乳房不住地挤压着孙子跃的后背,孙子跃也有意地往后挺着后背。
于是,两个人心照不宣了,他们没有去镇里,而是风驰电掣地去了县城,住入了一家宾馆,颠鸾倒凤地快乐了一晚。
最初的时候,处于温柔之乡的孙子跃还有些顾虑,他一而再,再而三地对冯水花说,我是国家干部,咱俩的事儿,让别人知道了不好。冯水花却不是这个观点,她说,好就是好,干嘛偷鸡摸狗似的。孙子跃说他的糟糠之妻不能离弃,冯水花立起了眼睛,她说我又没想赖在你身上,让你非娶我不可。孙子跃说,还是谨慎一点好。
冯水花来了脾气,你算个狗屁男人,就想舒服那点事儿,你若害怕,咱俩就海水离岸——退潮。
退潮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儿,真的往下退,两个人谁也受不了,涨潮就成了一种必然。再一次聚到一起,两个人分开一刻都觉得痛苦了。
自然,痛苦就落到了范二毛的身上,范二毛被戴上了绿帽子。
自由散漫惯了的范二毛,从新婚的新鲜走出来之后,并没有觉得婚姻给他带来了幸福,反而觉得人就是那么一回事儿,三个饱一个倒,憋得受不了了,找个女人放松放松。他并不喜欢冯水花这样手特懒脚太飘的女人,他宁愿娶个长得丑一点儿的,心眼也笨一点儿的,愿意给他洗衣服做饭洗脚擦身子把屋子收拾得干净的,又能随时听他骂随时让他发脾气的女人,可这几点冯水花一样也做不到。反过来,冯水花还经常抱怨替他爹报恩才下嫁过来的,对范二毛吆三喝四,给她洗衣服做饭,像条小狗使来使去,毛驴似的干活。
范二毛可不是那么好使唤的,于是,两个人便处于长期的冷战之中,于是,苍蝇便主宰了他们的家庭。
对于冯水花的背叛,范二毛早就有预感,只是不知道会是谁,现在,他知道了,痛苦便弥漫了他的全身。那一天,他到镇上喝了很多酒,喝得小酒馆里的老板直害怕,喝得账都不会付了,老板只好把他送回了家,陪着小心地从冯水花要酒钱。
冯水花的心情很好,爽快地甩出几张票子,打发走了老板。范二毛的心情却是糟极了,借着酒劲儿,他大声责骂着冯水花,你们冯家的命,都是我们范家的,没有我爹,你们早绝户了,你那犯骚的玩艺早就喂鱼了,我他妈的就犯不上为你背那个硬壳子了,你老实交待,和他妈的那个姓孙的有过几腿了。
冯水花乜斜着眼睛看范二毛,她不紧不慢地嗑着螃蟹的大螯,然后把手里的大螯一丢,煞有其事地搬着手指头,一个一个地数,最后她索性把双手摊开,坦率地对范二毛说,你就别问了,我数不过来有多少腿了。
范二毛举起了拳头,他说,我他妈的打死你。
冯水花干脆把眼睛一闭,她说,反正我的命都是你们的,打吧,死了更干净,看哪个王八蛋不敢打。
范二毛的拳头快扬到房顶了,却没落下,反倒捶胸顿足地打起了自己,他连哭带笑地骂自己窝囊,骂自己不是男人。
冯水花冷笑着说,你这不是多余吗,本来呀,我给谁戴绿帽子也轮不到给你戴,都是大伙儿逼的,把咱俩逼成一家。
说着,冯水花从怀里摸出一把钱,递向范二毛,拿着,吃喝嫖赌随你的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