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世间的一切都无法挽回,人世间的一切也无可挽惜,唯留下圣洁与美丽,升华为永恒的记忆。
——作者题记
桃儿和杏儿的故事,出在侯家大院,而老天津卫的侯家大院,又座落在有名的府佑大街上;所以,未说桃儿和杏儿的故事之前,第一先要说说侯家大院的情形,第二还要说说府佑大街的来历。
侯家大院,顾名思义,自然就是我们侯姓人家住的大院子了,在我们的上辈,几辈子人也不知道分家,从一位开山老祖自立门户开始,他下边所有的儿子全住在一个大院子里,一个儿子娶了媳妇儿,自己就有了一道院,他再生下儿子来,他的儿子再娶媳妇儿,就在他的那道院里再分出一个跨院来。如此,一道院连着一道院,到了最后,侯家大院就成了一个大迷宫,房连房,院套院,而且各房各院还有各房各院的名号,什么南院如何如何,北院又如何如何,二爷院里如何,五爷院里又如何如何,简直就成了黑话。
侯家大院再大,对外,一律称之为是侯家大院,里面的各房各院,只是一个支系,有自主权,没有外交权,长门长子,就是这个大院的全权代表。我爷爷在他们那一辈上排行第三,可是他上面的两个哥哥都没立住,所以我爷爷就是侯家大院的最高领导,也是侯家大院里的权威,我爷爷说的话,就是法律。
为什么我爷爷就这么横?经济是基础。我们侯家大院的财权,掌握在我爷爷的手里,我爷爷的父亲,也就是我的曾祖父,只活到62岁时就去世了,他当年在日本三井洋行做中国掌柜,留下了不知道多少财产,拢统地全在一个大帐房里管着。各房各院无论花多少钱都可以,就是不许把钱支出去自立门户。到后来,我爷爷到美国的美孚油行上任做大写,也就是当总帐,类如后来的总会计师,管理着美孚油行天津分行的经济大权,我们老侯家的家底儿,就更厚了。那个时候没有人想到日后会有一天没有钱花,谁也没有想过把大帐房帐下的钱支一点到自己的名下来。自己管钱多麻烦呀,几时用钱对帐房一说,立即就把事情办了,这不比自己掌握钱财要方便多了吗?
当然,天津卫不只是我们一户人家姓侯,我们这个侯家大院和别的侯家大院有什么区别呢?有的,我们这个侯家大院是天津卫最大的侯家大院,别的侯家大院和我们比起来,只能说是侯家小院。而且我们这个侯家大院还有另外的标志,我们这处侯家大院,人们还称之为是善人坊六块匾侯家。怎么就是善人坊六块匾侯家了呢?因为我们侯家大院正门外有一道善人牌坊,那是我曾祖父在世时,天津卫七十二沽藜民为表彰我们家行善举而为我们家恭立的,过了善人牌坊,就能看见我们家的大门了,红漆铜钉的大门门楹上,挂着六块匾。
这六块匾,有来历,第一块匾,据说是我们老祖宗从江南北迁时带过来的,那是一块功名匾,类如后来的《功臣之家》,第二块匾,叫千顷匾,其实我们家的家业没有那么大,而且我们在乡下也没有田产,没有田产怎么也挂了千顷匾了呢?象征。这也就是说,我们家的钱财,可以买上良田千顷。那个时候,良田一亩是大洋2元,良田一顷,是大洋2千元,相当于后来我写的一部中篇小说。而千顷良田,也就是相当于2百万元,小意思了,现如今好歹一个款爷,手里也有个几百万的,那时候把千顷匾看得如此高不可攀,小家子气了。
第三块匾:《诗书传家》,不值钱了,凡是够份儿的人家,差不多家家都有这么一块匾,这块匾的用处,就在于在读书人家和老百姓人家之间画出一道鸿沟。表示这户人家属于知识分子之列。第四块匾:《正名》,是一种儒门子弟的标志。第五块匾:《一人有庆》,取义于“一人有庆,万民赖之”的典故,是说我们家行善举,为老百姓做过好事。张六块匾,《佑我藜民》,拍马屁的一块匾,因为我们家吃洋饭,怕我们家仰仗洋人势力横行乡里,所以先给我们家戴上一顶高帽,保佑着点邻里乡亲,别做那种没德性的事。
这六块匾不仅仅是一种社会地位的象征,它还从几个方面给我们这户人家做了界定。这种界定就是:有钱、人多、读书、行善、不做缺德事。
我生也晚。到我记事的时候,这六块匾早从前边大门门楹上摘下来,扔到后院的过道里去了,我记得这种匾很重,要想移个地方,要好多人才能移得动,移到一处新地方之后,就再也没有人动它了,我们小哥儿们就在上面胡写乱画,小弟兄们之间打了架,大家就在那上面写带有侮辱性的淘气文字,譬如“×××是小狗”“×××不是好人”之类,以表示彼此间的咬牙切齿。
说过了侯家大院的情形,还要说说府佑大街的来历。
文化大革命交代“罪行”的时候,我曾经向革命群众交代过,府佑大街为什么叫府佑大街?就是因为这条大街中间的那个大宅院,是原来直隶总督的总督府,也就是相当于现在的河北省省政府大院。那时候,直隶府设在天津,人们把直隶总督府所在的这条大街,称为是府署街,而府佑大街就是总督府右边的这条大街。但是,对于我的交代,革命群众很不满意,他们不仅说我狡猾,还说我放屁,幸亏那时候我脾气好,若是换了现在,我非得和他们打起来不可。
那么,为什么这条大街就叫做是府佑大街了呢?据革命群众于内查外调之后回来说,这条大街所以叫做是府佑大街,就是因为在这条大街的中间,有我们侯姓人家的一处大宅院,那时候我们侯姓人家是天津卫的一霸,于是人们就把我们老侯家右边的这条大街,叫做府佑大街。
府佑大街上的侯家大院里,出了许许多多的故事,至今,连真事带假事,我已经写出了几百万字的小说,好歹也从编辑部、出版社鼓捣出来了一点儿钱。用这点钱,我把房子换了一下,虽然还是在贫民区,可是屋子比过去宽敞了,电脑也有地方放了,写作时也听不到老伴烧菜炝锅的声音了。说到这里,我倒想起了一个小故事,我们家的一位亲戚,花好多钱买了一只画眉,在家里调教了一年多,有一天,我们家的这位亲戚觉得可以把他养的这只画眉拿出去和别人养的画眉比试比试了,于是,打点整齐,到了时候,他提着画眉笼子,就走到遛鸟儿的地方来了。把鸟笼子往树枝上一挂,立即他的画眉就“哨”了起来,从春燕南来,到洞箫清月,整整“哨”了大半天时间,这只画眉“哨”得养鸟儿的爷们儿全都听傻了。“服”!异口同声,众人一齐称赞这只画眉是神鸟。
可是,就在这只画眉把它看家的本领全“哨”过一轮之后,这时,众人又听见“嚓——嚓——”两声鸣唱,画眉鸟在结束它的表演之前,又“哨了一套怪调。
“这是什么路数?”养鸟儿的爷们儿自然要问。
“不知道。”我们家的这位爷回答不上来了。
就在大家听不出来这是哪一套“活”的时候,就见人圈里走出来一位爷,这位爷养了一辈子的鸟,什么“活”全听见过,他走到人圈当中对众人说:“这是炝锅时葱花爆锅的声音。不用问,你一定是把鸟笼子挂在厨房近处了,日久天长,厨房里炝锅时爆葱花的声音,它也就学会了。你瞧,这只鸟的嘴,臭了。”
不容分说,我们家这位亲戚拉开鸟笼儿的门,就把这只臭嘴画眉放跑了。
所以,君子远庖厨,我把电脑放在远离厨房的地方,就是怕我写的小说里,有炝锅时爆葱花儿的声音。
一笑,如是,我就开始说故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