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丈夫,她轻声叹息,“唉,都是我这病害得你,连休班还得出去做零工。”
张景山拍拍妻子伸出的手背,俯身在她额头处轻吻一下,说:“静心养病,别胡思乱想。噢,儿子的脏衣服先放着,等我回来洗,家里的活儿你少伸手,不能累着。”
“景山你快把我惯坏啦。”丛天舒幸福地说。
“你是我老婆么。”
“老婆、老婆的多难听,语言一点也不美丽。”丛天舒娇声地说。
“哦,对,漂亮的媳妇,不不,美丽的夫人。”
“行啦,别耍贫嘴了。景山,活儿挺累的,中午的盒饭要贵一些的,老吃两元钱的盒饭,连点肉腥都没有,怎么行呢。”
张景山走向门口,再次说:“记住,儿子的脏衣服先放着,一定等我回来洗。哦,对了,别去当什么家政服务员,你的任务在家照顾好爸妈、景锁和儿子。”
丛天舒幸福的笑延续到今天,骤然收敛了,她苍凉地说:“景山啊,不是我不听你的话,我是得出去挣钱了,家里实在需要钱啊!你别生气,景山。”
两天后,丛天舒站在一个广告栏前,浏览一则招工信息。
几个寻找工作的人也在看信息,并议论,一个男人说:“当厨师还要本地户口,赤果果(裸裸〉歧视嘛!谁拎大马勺跑了不成?”
“有户口你也没戏,年龄限制你,要三十五岁以下的,过口啦!”另一个男人说。
“得得,找到你的活儿没?木匠的活儿也不好找啊!”
“人比活儿多,啥活儿都不好找。”
丛天舒悄然从人群中走出,回头张望广告栏,还有人朝那儿聚拢过去。她自语道:“找工作这么难。”
走过一条街,她见到一家房屋中介公司,门玻璃上贴一张招聘广告:招女工作人员一名。
丛天舒犹豫,最后还是推门进去。
一个光头,戴金链子,老板模样的人抬起头。
“您这里招工作人员?”丛天舒问。
“啊,招人。”
“我想试试。”丛天舒说。
“试?”光头老板惊异道,“替你女儿?”
“不,我自己。”丛天舒提高声音说。
光头老板藐视道:“你?就你?我公司招工作人员,不招妈!”
丛天舒掩饰住愤怒,走出去。
早饭后,丛天舒给小儿子二多穿衣服,对身旁婆婆说:“妈,麻烦你照看二多,我可能回来晚些。午饭我做了,在电饭锅里,冰箱里有凉菜。”
“等你回来一起吃饭。”张母接过孙子说。
“中午饭别等我了,我再去把有线电视费交了。爸的胃不好,准时吃饭。”丛天舒又对小叔子说,“景云,你今天送一多去幼儿园,我有事上街。”
“哎。”张景云答应道。
“二叔送我去幼儿园,二叔送我!”张一多高兴跳起来。
“看你乐的,二叔送你就这么好。”张母说。
“二叔是男子汉,小朋友都是爸爸送……”张一多说。
丛天舒低下头,表情痛苦。
“一多,”张建国轰撵孙子道,“快跟二叔走吧,二叔要上班呢!”
“走吧,一多!”张景云带侄子下楼。
张景云有一辆旧摩托车,驮张一多走没有红绿灯的街。在幼儿园门前停下。“二叔,星期五幼儿园开特殊运动会,你参加吧。”
“我有事儿,没工夫参加。”
“参加吧,参加吧二叔,”张一多央求道。园老师要求和爸爸一组,几个小朋友都报了名,他想参加,只差爸爸到不了场。
小侄提爸爸,张景云心里的苦水瓶子打开了……张一多天真地说:“爸爸回来就好啦,他带我去开运动会,我们肯定得奖。”放下一切事情满足孩子的要求,张景云说:“一多,叔跟你参加运动会!”张一多雀跃,小脸笑得灿烂!
送完侄子进幼儿园,张景云去铁艺社上班,找哥哥回来后他就回原单位上班,刚到车间接到通知,经理叫他去。
“王经理,您叫我?”张景云走进经理办公室。
“坐吧景云。”王经理说。
张景云规矩地站着。
王经理翻动面前的文件夹,说:“景云,我看了你的档案,市商校毕业,又是学管理的,让你在车间烧电焊实在浪费人才,这样吧,抽掉你出来到行政,先帮财会部清清账,下月铁艺分社成立,我准备让你负责。”
真是喜从天降,张景云感激地说:“谢谢经理。”
“景云,”王经理对他寄予厚望,说,“我观察你很长时间了,你人诚实忠厚,做事认认真真,眼下人们非常浮躁,你却能这样,难能可贵呀!咱们铁艺社虽小,但也是国有企业,我这个经理有责任承前启后啊!景云啊,好好干,你大有前途。”“我一定好好干,经理。”张景云说。
这一天,张家的重要成员,我们故事的主人公,寻找工作也十分顺利,她来到一个家政公司,工作人员热情接待她:
“以前做过家政工作吗?譬如月嫂、厨嫂、护嫂……”
丛天舒答:“没有。”
“你想做哪项工作?”
“护理病人什么的。”
工作人员问她做护嫂有什么特别要求吗?譬如家庭状况,被护理人性别,伙食标准,等等。
急于找到工作,丛天舒没什么意见,尽快上班就行。
“下周二你过来吧。”工作人员说。
丛天舒略有所思,说:“唔,还有五天时间,行行,谢谢,越快上岗越好。”
“按规定,家政人员需要岗前培训,没问题吧?”工作人员问。
“没问题。”丛天舒说。
丛天舒在三江市几条街道上行走,直到夕阳西坠,才想到回家,她没猜错,家人等她吃晚饭。
晚饭摆上桌子,张景锁嚷着:“饿死啦,吃饭!”
“再等等你嫂子,景锁。”张母说。
“饿死啦,吃饭!”傻子抗拒不住食物的诱惑,见了就忍不住要吃。
“吃吧,景锁要吃,不吃不行。”张建国说。
“吃饭,景云!”张母朝儿子的房间喊。
“哎,来喽!”张景云答应着走出来。他下班带着工资回来,以前他开工资便到银行储蓄,今天全带回来,打算从现在起,不储蓄了,将钱交给嫂子……母亲叫吃晚饭,他还寻思怎样说服嫂子,不然她不会接他的钱。
张母把老伴推到饭桌前,说:“我想再等等天舒,出去大半天啦,一定很饿。”“香,鸡肝真香。”张景锁看不出气氛和眉眼,有亲情跟食物便十分惬意,至于谁的表情,他不在意。
“香你就吃,嚷什么?”张母责备道。
张景锁并不生气,道:“鸡肝香!香!”
“工作可不好找,现在遍地是大学生,天舒快三十岁了,又没更髙的文化,太好的活儿难找啊!”张建国说。
“一多眼看上小学,二多也要送托儿所,处处用钱,景山三年两载不回家,指上指不上的,她是想出去挣点儿钱。”张母说。
一口饭暮然滞在嘴里,愧疚刺破心房,谁提到哥哥对他都是一次穿透,疼痛万分。
“不容易,钱难挣,屎难吃。”张建国叹然道。
钥匙插人锁孔的声音,丛天舒回来了。
“快过来吃饭,天舒!”张母说。
夜晚,张家客厅剩下叔嫂二人,张景云拿出钱,说:“嫂子,我开工资了,给你吧。从这个月起,我工资全交家,生活用吧。”
“景云丛天舒拒收,说,“钱你攒着,咱家的经济情况在这儿摆着,你将来结婚全靠你自己了。”
“爸妈的退休金不够全家日常开销,我决定把工资全部交上来。”
“将来你结婚怎么办?”嫂子问。
“嫂子,眼下要紧的是过日子,我结婚的事以后再说。”
“不行!你大哥安排的,你挣的钱你拿着,用它娶媳妇。”丛天舒说,“眼下生活维持得了,你哥以后还要挣钱回来。”
哥人没了,永远不能再挣钱啦。张景云心里想,他不能说出来,要把哥哥肩上的担子移到自己的肩上,特殊的情况无法公开地挑,转弯抹角地挑,劝嫂子接受工资,也是挑的内容。他说:“爹妈的退休费又不多,油盐酱醋,水电气费,哪儿不需要钱,还有一多二多一天天长大,也要用钱。”
“有我嘛,我正在找工作。”丛天舒刚强地说。
“工作不好找,即使找到了,收人也不会很多。嫂子,算我帮助家,帮助两个孩子行吧!”
“用不用你的钱,等你大哥回来再说。”丛天舒态度坚决道。
嫂子等哥哥回来,她没理由不等丈夫回家。张景云带着疼痛回到自己的卧室,把自己关在屋子里,用自责来减轻痛苦。
“二叔!”张一多探进半张脸。
“快进来,一多。”
侄子走进来,一只手背在后面,明显藏着东西,说“叔,闭上眼睛,伸出手。”
张景云伸出手,一只桔子放在手上。
“给你的。”
张景云的心猛然一抖,转脸望向屋顶。
“二叔不爱吃桔子?”小侄不解地问。
“好吃,好吃!”张景云缓过神来,猛咬一口桔子。
“带皮吃,二叔带皮吃桔子!”张一多蹦跳地喊道。
桔子滞在张景云嘴里,背过脸去抹泪,转过头来道:“甜,甜,一多的桔子真好吃。”
“什么时候?”
“老师让明天。”
“一多,二叔明天去。”
雇主女儿同丛天舒一起上楼,说:“我爸一个人住,平时我们工作忙,很少回来。”
走入赵家的楼道,丛天舒认真听着介绍情况。
“我爸腿脚不灵,”雇主女儿说慢慢走还可以,下楼到户外需坐轮椅,生活基本能够自理。不过,他做过国企厂长,说话有些领导口气,请你谅解。
“老人嘛,难免有些脾气。”丛天舒宽容地说。
雇主女儿把钥匙插人锁孔,说:“你能担量最好啦。我爸耳聪目明,精神很好。”
赵家老人叫赵兰田,坐在沙发上,离他不远处摆放个轮椅。
“爸,新来的护嫂小丛。”雇主女儿介绍道。
赵兰田望着丛天舒,道:“唔,唔。”
“赵伯,您好!”丛天舒大方得体地招呼道。
赵兰田眼睛始终没离开丛天舒,她被陌生人盯得有些不好意思。雇主女儿站在他们中间,隔开父亲的目光,说:“小丛在我们家做保姆,晚上回她家去住。”
赵兰田表情稍稍变冷,说:“唔,我吃饭两头……”
雇主女儿解释:我爸早饭吃得早,晚饭吃得晚,小丛你每天早晨要早来,晚上要晚回去,行吧“行,行!”丛天舒说。
“明天你来上班吧。”雇主女儿说。
“还明天干什么,今天……”赵兰田目光很依恋,谁都感觉出来了。
丛天舒望眼雇主女儿,哪一天上班赵家女儿说了算。
“哦,明天吧。”雇主女儿对父亲说,“今天我领小丛认认家门,她明天正式上班,家政公司的合同就这么签的。”
“手续这么烦琐。”赵兰田嘟囔一句。
走出赵家,雇主女儿说了句意味深长的话:“我爸什么都好,只是挺喜欢女人,这都是因为我妈去世得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