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书玮
渐渐的叶子由新绿变成翠绿,槐香淡了。他也因我的淡然冷静而把热情的眼神收敛在远视槐花的距离内,我也因他生出的距离感彻底剔除了兴奋与不安。
当我想起关于槐花的许诺时,城市早已度过槐花盛开的季节。城市被烈日烤成一座大火炉,哪里还有槐花。
曾经走过槐花盛开的街道,竟粗心得熟视无睹,忘记槐花也有凋零时节。
毕业时他说:希望年年收到槐花。
望着这位来自海南的同学我轻而易举答应了。他喜爱槐花。他因喜爱槐花而特别关注来自槐乡的我。
校园的春天是读书的好季节。花园里月季丛旁的两排长椅上,时常坐着边吸吮花香边读书的同学。有时或讨论课堂内容,或论古说今做出一副大展宏图样儿。有时也将吉他弹出思乡的情愫,有时也用二胡拉出地老天荒的味道。
那天他停下和同学们的争论,忽然小声问我:“闻闻什么味?”
校园经常施工修下水道什么的,一股股怪味经久不衰。于是根据经验我仔细搜索,努力嗅着鼻子,没有异味。看着他一本正经的脸,我疑心他在开其他同学的玩笑。揶揄大话太多的酸味之类。
正不知所措,他又说:“什么香味?”他板着一张极其认真的脸,率先扭转脖子四下察看。
于是我便在他缩成香味的圈子里再次搜索气味的蛛丝马迹。
周围一片静谧。月季的香味始终缠绕着我们。月季已盛开两星期了,对月季的香味我们都习以为常。不远处,有两棵大槐树在夕照中纹丝不动。星星点点的槐花像白色珍珠串在枝叶间。果真有一缕清清的香气冉冉升腾起来。
“这是槐香。”我不以为然地说。槐树在我的家乡遍地栽种。
“槐香?”他惊讶地重复一句。
我说:“槐树。难道你没有见过槐树?”于是我告诉他槐树一年四季的风采,槐花可做药,槐米也可做染料。在我的印象里除了广袤的沙漠没有槐树外,有绿色的地方都会有它的足迹。
他执着地摇摇头。那张被充足阳光晒得肤色极深的脸终于使我相信他没有见过槐树。他极其信服地听我讲槐树的一切。天知道我讲得对不对。
静寂的花园槐香一天浓似一天。好闻的槐香预示着一个季节的开始,也预示着一个季节的结束。
一天他写了两首关于槐树的诗。对槐树的爱尽诉其中。把槐树赞美得深邃清雅独具魅力。同学之间争相传阅。再在校园遇上他时,他的眼中凝重而富有深情地射来,胜过第一次闻槐香时的喜悦。后来他悄悄而又若无其事地问我逛不逛书市看不看画展。
我兴奋而不安。这个女同学频频追逐的白马王子却是那样认真而多情地善待我。我有些激动。激动之余却又被深深的不安笼罩着。我和他之间生长着一株株散发幽幽淡香的槐树。他是用欣赏槐树一样的目光来论证我的存在。而我只不过来自槐树很多的地方。他爱屋及乌。因此对于他的厚爱与热情我始终不敢迎视。
渐渐的叶子由新绿变成翠绿,槐香淡了。他也因我的淡然冷静而把热情的眼神收敛在远视槐花的距离内,我也因他生出的距离感彻底剔除了兴奋与不安。
毕业时他说:难忘槐香。希望年年收到它。
“好办。”我脱口而出。为了他的一腔热爱。
可我失言了。此时不知道他在心里是怎样鄙视我这个胆怯多疑而又不守诺言的槐乡人。因为太熟悉了街道两旁的槐花味道,却忘了最容易办到的事。
沿着楼前的树一棵棵找去,哪里有清纯丰润的槐花。树上即使遗留了一串两串也全像干了的标本。忽然看到洁净的草坪上飘落了一层干的槐花。如获至宝终于收集了一小袋。像了却心愿似的拿在手里。捧回家却冷置在一边,久久没有寄出。在这槐树的故乡,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出槐花浪漫的特质。正如我怀疑他爱屋及乌的情感一样,我怀疑这包干干的槐花已不是他所期望的。
我终于没有寄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