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乐是牧羊人孤独时的伴侣。牧羊人坐在一块岩石上,坐在他的羊群中间,以他的芦笛吹奏出他的羊儿听得懂的曲调,于是羊儿乖乖地吃草。对牧人来说芦笛就像一个从不分离的朋友,一个可爱的伙伴,用熙攘的牧场代替了山谷可怕的寂静,用感人的音乐曲调,驱赶了孤独,使空间充满甜蜜与温馨。
音乐引导着旅者的驼轿,减轻旅途的劳顿,缩短漫长道路的距离。于是良驼不再在沙漠荒野行走,除非听到驱赶它们的歌声;驼队不再接受沉重的负载,除非在骆驼脖子上系上驼铃。聪明人在我们这个时代用各种乐曲驯养猛兽,用甜美的歌声驯服它们,这些并不算创举。
音乐陪伴着我们的灵魂,和我们一起越过生活的各个阶段,和我们同悲共欢,同甘共苦。音乐,在我们快乐的日子像一位天使,在我们艰难困苦的日子里,又像一位怜恤的亲人。
婴儿从隐秘世界来到我们的世界,接生婆和亲人们用欢乐的歌声迎接了他的出生。欢乐的歌,表示对婴儿来到世上的欢迎。当婴儿见到光明时,用啼哭问候他们,他们则以欢呼来回应他。他们好像以音乐和时间比赛,看谁先告诉他神性的智慧。
婴儿啼哭时,他的母亲走近他,带着自己的充满温爱的歌声。他停止了啼哭,因体现了母亲疼爱的曲调而高兴,于是惬意而睡。在母亲的悠扬的曲调中,有一种力量,一种催眠的力量,让她的孩子垂下眼皮。她在那些轻柔的曲调中揉进了宁静,于是使曲调更加甜美;抹去了曲调中的畏惧,使之充满慈母气息,直到婴儿克服了不眠,睡着,他的心飞向灵魂的世界。倘若母亲用西塞罗之舌说话或读伊本·法里德,孩子是不会入睡的。
一个男子,精心选择了他生活的伴侣,他们的两颗心因婚姻的纽带而合一。他们听从了智慧从一开始就写在他们心上的忠告,于是亲人们和密友们聚在一起,当新婚夫妇在婚礼上缔结良缘时,他们唱起了颂歌和流行曲,让音乐成为证婚人。在聚拢安息之日,我仿佛就是她——一个混杂着甘甜的可怕的声音,一个在上帝创造物中歌颂上帝的声音,一个唤醒沉睡的生命,让它前进,传遍和充满大地的声音。
当死亡来到时,音乐表现出生命故事的另一番场景,我们听到哀伤的声音,我们仿佛看到她用悲痛的阴影充满空间。在那痛苦的时刻,当心灵向这美丽世界的海岸告别并飞向那永恒的大海,将她的物质骨架抛于歌唱者和哭丧者的手中时,他们以哀婉的调子大放悲声,他们给那个物质实体覆盖上湿土,让他在墓中安眠,用带着压抑意味的声调和表示忧伤焦灼的歌声——只要黄土在黄土之上,他们就不断重复着那些曲调,为他送殡。一旦它们变得陈旧,只要心念着已逝者,它们的回声就依然长留在人们的细胞里。
我和一位上帝专门给了他一副好嗓子的人坐在一起,上帝并赠给他谱歌作曲的哲学领悟力。我看到听众围在他的身边,倾听着,感到自己的渺小。他们屏住呼吸,一动不动,像对启示他们许多奇异秘密的有效力量甘拜下风的诗人们那样,凝视着他。当歌者唱毕,他们长时间地叹息——“啊!——啊!!”这是从那些被曲子掀起深藏的感情波澜的心中发出的叹息!而这叹息对这些心来说,又是多么甘甜!“啊!!”是被回忆激动起来的干渴的心发出的感叹;“啊!!”是一个小小的词儿,但是它是长长的话语:“啊!!”不是听见歌者说话或看见歌者面孔的人发出的声音,而是那由断断续续的声息编出的一支曲子伸出耳朵的人发出的叹息。那活的气息向他展示了他过去的生活故事中的一章,或袒露了他心中隐藏的一个秘密。
我是怎样地审视一位敏感的听者的面孔啊!我看到他的面部表情,一会儿紧皱双眉,一会儿面容舒展,随着曲调的翻转变化而变化。我从他的动作看出他的性格,通过他的外表看出他的内心。
音乐好似诗歌绘画,表达人的不同状态,描绘心中的掠影,阐述灵性的幻象,把意念中巡游的东西铸制成形,对肉体最美好的愿望加以说明。
纳哈温德曲
“纳哈温德”曲代表情人的分离和向祖国告别,描写一位亲爱的旅者的最后一瞥,表达心中巨大痛楚的哀诉,特别是思念之火的烤炙。纳哈温德曲是发自愁苦内心深处的声音,是一个被遗弃者,在长途跋涉精疲力竭之前,寻求对自己残生的某种同情的呼唤,是苦难导致的失望者的长叹,是被忍耐压垮的痛苦者发出的绝望者的哀鸣。纳哈温德曲代表了秋天,代表了枯黄的树叶悄然飘落,被秋风嘲弄,吹散四方。纳哈温德曲是远行异地的游子的母亲的祈祷,儿子走后,她夜不能眠,与思念进行着搏斗。儿子的远行用种种失望向她进攻,她用忍耐和希望进行着抵抗。在纳哈温德曲中有一种意义,不,许多意义;有许多秘密,心灵了解它们,精神通晓它们。有许多秘密,唇舌企图说出它们,笔管企图揭示它们,但唇舌发干了,笔管折断了。
伊斯法罕曲
我聆听了“伊斯法罕”曲,于是我看到了——以我听觉的眼睛,看见了病危情人故事的最后一章。他的情人死了,他的希望破灭了,于是他用他身上的最后一点生命哭泣哀号,用他残留的生命悲悼。伊斯法罕曲是一个垂死挣扎者在死亡之舟上,在生命的海岸与永恒的大海之间,发出的最后一丝气息。伊斯法罕曲是带着断断续续的哽噎和深深的叹喟的自我哀悼,是这样一种曲调:它的回声是交织着死亡和忧愁的苦涩及眼泪和忠诚的甜蜜的寂静。
如果说纳哈温德曲是带着某些希望生活着的人的思念,那么,伊斯法罕曲就是希望之环已经断裂的那个人的呻吟。
萨巴曲
我们听着“萨巴”曲,于是阴霾笼罩的心苏醒了。心儿醒来,在胸间翩翩起舞。萨巴曲是快乐者的曲调,它让人忘却悲伤,去寻求欢乐,畅饮欢乐。这个人品尝到一种奇特的美滋味,于是便想得到更多。他好像知道快乐的烈酒正和这美味争胜,因此他保持着清醒。萨巴曲是一位欢乐的爱者的情语,他战胜时间,征服距离。夜晚的幽静使他感到幸福,因为他得以与一位美丽的恋人在远处的田野上相会。这幽会带给他快乐和欢悦。萨巴曲像阵阵微风吹过,引得田野上的花朵摇摇曳曳,欢快地向它点头。
拉斯德曲
在夜的寂静中,“拉斯德”曲带着一种沉浸于感情中的节奏,叙述着一位可贵朋友来信中那些情词的影响。他在遥远的国度,断绝了音讯。忽然,一封书信来到,复活了希望之情,向心儿许诺了重聚。我就像是一个拉斯德曲的歌者,传播着黎明已近、黑暗逝去的消息。常言道:“如果你的夜已结束,那就追赶吧!”
在巴勒贝克诉怨曲中,有一支介于责备与申斥之间的精巧别致的曲子,它的曲调是令人激动的纳哈温德曲和令人愉快的萨巴曲的交混,这支曲子在人们的心里能起上述两曲的双重作用。
现在,我已写了这许多页。我看自己就像一个孩子,正从一首长长的颂歌中抄下一段词;上帝塑造第一个人时,天使曾唱过那首颂歌。或许我像一个文盲,正从智慧写下的一本书中记背一个句子;那本书是时间出现之前写在感情的扉页上的。
啊,音乐!啊,神圣的奥特拉比!你的艺术姊妹们已经在过去的那些世纪中舞过一段时间,她们被置于遗忘的深宅也有一段时间了。你嘲笑她们,因为你一天也没离开过心灵的舞台。你就像亚当印在夏娃双唇上的那一个初吻的回声。回声有回声,回声的回声又有回声。它们传递着,轮回着,包围着一切又靠一切而长存。对它们的工人们来说,自己的工作是有趣的;具有天赋的其他人,则因听觉的享受而为它们的功业感到高兴。
啊,心灵和爱的女儿!盛放爱情苦汁和甘泉的容器!人类心灵的幻象!悲愁的果实和快乐的花朵!从收聚的感情的花束中冉冉上升的芬芳!啊,爱者之舌和情人秘密的传播者!从隐蕴的感情中制造泪的珍珠的艺匠!啊,诗歌的启示者和诗韵项链的编制者!把思想和语言的碎屑统一起来的集大成者!用美的要素编纂感情之书的编辑者!啊,把饮者提升到幻象世界最高处的心灵的醇酒!啊,士兵的鼓舞者!崇拜者心灵的净化者!载着心影的以太的波动!啊,典雅温柔的海洋!我们把自己的灵魂交付你的波涛,我们把我们的心委托你的深处!请载着它们去到物质的彼岸,让我们看到幽冥世界的隐蕴。
心灵的感情啊,再丰富一些吧!心灵的感觉啊,再扩大一些吧!让那些有手臂的人抬起手臂,去为这些伟大的神灵建设庙宇吧!启示的天使啊,请降至诗人们的心中!请在他们的智能细胞中倾注赞美这个伟大的圣者的颂诗和祷祝吧!画家和雕刻家们的想象力啊,再扩大些吧!为她创造出种种形象和倩影吧!
大地的居民啊!向她的男女祭司表示尊敬吧!举行节日庆祝,以纪念她的仆人们吧!为他们竖起雕像吧!世上的各个民族啊,为她祈祷吧!向奥尔甫斯、大卫、毛绥里致敬吧!更尊崇地念着贝多芬、瓦格纳、莫扎特吧!叙利亚啊,以夏基尔·哈勒比的名义歌唱吧!埃及啊,以阿卜杜·哈穆里的名义歌唱吧!世界啊,尊重那些在你天空中传播了他们自己、让空气中充满他们可爱灵魂的人吧!尊重那些教会人类用自己的听觉看、用自己的心灵听的人吧!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