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怪的餐食我与虻蝇第一次相识是在一八五五年搜索卡本脱拉司的山坡时。它的奇怪的蛹具有非常的力量,能给成虫开一条出路,而成虫却无能为力,因此它很有研究的价值。蛹的前部备有一种犁头,尾上有三脚叉,背上有一排叉,它就用这种东西,将竹蜂的茧子弄破,将山旁的硬泥挖开。
在炎热的七月里,让我们将舍腰蜂案底下的小石子掘开,这些小石子使蜂案能固着于筑巢的山坡上。受了震动而松弛的圆形屋顶,使整个蜂案从小石子上脱落下来。最好不过的是小室全在蜂巢的基部露出来,因为在这一处地方,除了石子的表面,再没有别的墙。小案在我们面前,没有一点损坏的迹象。当然,小案如果损坏,对于我们就未免失望,对于蜜蜂也危险,里面藏有丝质的茧,薄而透明如葱头的皮。让我们用剪刀将这些小巧的包,一个一个地剪开。如果有恒心,我们就会有好运气,我们可以得到些茧,在茧里面住着两种幼虫,一个外表已经枯槁,另一个活泼而肥胖。同时在很多其他的室中,也会见到在干枯的幼虫旁边,有一群小虫。
在茧中,一幕悲剧正在上演,要看到这一切很容易。软弱干枯的一个是舍腰蜂的幼虫。一个月以前,它吃完了粮食——蜜后,自己织成一个丝鞘,在里面睡一个长觉,以待转化。它多脂而肥美,只要敌人能进去,它就是一个毫无防御的美味佳肴。
毫无疑问,敌人已经进去了。虽然外面有墙壁、有屋顶,看来是障碍重重,不能通过。
可是,残酷的敌人总是能从秘密的地方进入其中,开始蚕食这个睡觉的幼虫。在同一案里,常有三种不同的敌人,在邻近的室内,做谋害的工作。现在我们就其中的一种虻蝇讲一讲。
虻蝇的蛴螬吃完牺牲者,单独留在舍腰蜂的茧中生活。它是一个裸体、柔软、光滑无足而盲目的小虫。全身乳白色,每一节都形成一个整齐的环。如它是弯曲的,说明它在很悠闲地养精神,如果它伸直了,说明有人骚扰它。连头在内,它共有十三节,在身体中部的很显明,前部不易分辨。白而柔软的头并不比一个针尖大,上面也看不出嘴的痕迹。蛴螬有四个淡红的气门,这是它呼吸用的小孔,两个在前面,两个在后面,这是蝇类的通例。走路的工具是完全没有的,它绝对不能移动位置。如果我在它静止时拨动它,它就把身体屈伸,在它卧着的地方,拼命地摆动,但它一步也不能前移。
但是虻蝇蛴螬的吃食方法很有趣。我曾仔细地看过无数的吃肉的蛴螬数百种以上的吃食方法,但是这次我忽然发现这种吃食方法和我们以前所见到的完全不同。
例如,尉翁的蛴螬吃毛虫的方法:在牺牲者的身上钻一个孔,蛴螬的头和颈很深地穿入伤处。它既不休息,也不将头拿出来。这个贪食的动物总是向前钻、咀嚼、吞咽、消化,直到毛虫只剩一个空壳。一经开始吃食,在未吃尽以前,总不肯停止一下。如果把它拖开,它就迟疑一下,可是仍然回到它刚才吃过的地方去。如果在毛虫身上,重新弄开一个新的伤口,它就会腐败变质不能食用了。
至于虻蝇的蛴螬,这种割裂的举动是完全不存在的,它也决不去固执地寻找那个旧伤口。如果我用尖的毛刷子去触动它,它立刻就避开去,牺牲者的身上看不出有伤痕,皮肤上也没有破裂的地方。不久,蛴螬又将它那粉刺般的头伸到食物上,不管哪里,它都毫不费力地就固定在那里。如我再用刷子触动它,它又会逃避,并且同样又会安然地伸到食物旁边。
这种蛴螬安闲地握住、离开和重又握住它的牺牲者,忽然这里,忽然那里,一点没有伤痕,由于这一点使我对虻蝇的嘴有了一些了解。它没有牙齿可以咬人皮肤,把它撕破。假使它是钳子之类去夹肌肉,那么蛴螬在离去前和又回来时,少不得要钳一二下的,并且皮肤难免要破裂。但是,却没有这种情形出现。蛴螬只是将它的嘴胶着在食物的身上或者退回。它并不像别种食肉的蛴螬一样去咀嚼食物,而是吸食食物。
因为它的嘴很特别,所以我将它放在显微镜下观察,解开了它的嘴吸食的秘密。它的嘴形状像一个小圆锥形的火山口,有黄红色的边沿,并有很淡的线围绕着。喉咙口在这漏斗的底下,没有一点颚的痕迹,也没有任何能够咬或咀嚼食物的器官,这简直是个杯状的孔,我从未见过别的动物有这样的嘴,只能拿它和吸器的口相比拟。它的攻击,仅是一种接吻,然而这种接吻却很残酷。
为了对这部奇怪的机器进行仔细观察,我将一个新生的虻蝇蛴螬和它的牺牲者,一齐放在一个玻璃管内。这样,我可以从头至尾观察它奇异的吃食方法。
虻蝇的蛴螬是蜜蜂的不速之客,将它的嘴(吸盘)放在蜜蜂蛴螬身体的任何部分。如果有什么事情打扰它,它可以立刻停止接吻。如果没有任何骚扰,它会一直继续下去。从前是如此肥胖、光泽而且健康的蜜蜂蛴螬,经过这种奇异的接触三四天以后,现在已变得很瘦弱了。它的四周瘪进去,颜色枯槁,皮肤起皱,它显然已经缩小。不过一星期,它就已经接近枯竭了。它瘪而且皱,好像不能支持自身的重量了。如果我将它拿开,它伏着、摊着,好像是仅盛着一半水的橡皮袋。但是虻蝇的接吻还要继续下去,将它吸空,不久它就瘪得像一个皱缩的气球,一个钟点一个钟点地小下去。结果在十二天至十五天之内,蜜蜂蛴螬所余下来的,仅仅是一颗白的细点,似乎与针头大小差不多。
我将这个针头大小的残余物放在水里浸软,再用极细极细的玻璃管吹气进去,皮肤就膨胀起来,回复它原来的形状。随便哪里都没有走气的地方。它是完整的,没有任何地方被弄破。这件事证明,它在虻蝇吸器之下,是从皮肤的细孔中被吸干的。
这种食肉的蛴螬,非常狡猾地选择它的攻击时间。它的身体,小得只有一点点。它的母亲——展翅的蝇,没有帮助它做一点事情。它没有武器,也不能突入蜜蜂的城堡。虻蝇的食物这时还没有瘫痪下来,也还没有受到损害。寄生者来到了——不久我们可以知道它是怎样进来的。它来时,悄无声息,几乎看不出来,等到做好相当的准备,就爬在它的牺牲者的身上,后者从此就要开始干瘪尽净。这时候,牺牲者还未曾干瘪,也不曾丧失活力,却任它摆布一直被吸到干枯,也始终不动一下表示反抗。我想,没有一种动物在有生命时对被咬能够如此漠不关心。
假使虻蝇蛴螬出现得太早,当蜜蜂蛴螬正在吃蜜的时候,事情就要不妙了。牺牲者感觉到身上被别人吻着,要将它置于死地,就会用身体的摆动和大颚的咬来抵抗侵略者,那么侵略者反要被毁灭了。但是,侵略者攻击的时间选择得很聪明,所有的危险都已过去。蜜蜂蛴螬已经关闭在丝质的鞘里,在睡眠状态之下,准备变成蜜蜂,它的状态不是死,但已丧失了任何抵抗能力,所以无论我用针刺它,或者虻蝇蛴螬攻击它,它都没有反抗的表示。
此外,虻蝇蛴螬进餐时,还有一个最奇怪的特点,就是蜜蜂蛴螬直到最后为止,它仍然有生命存在。如果它真是死了,在二十四小时之内,它应该变成棕黑色而腐烂。但是食物经过两个星期,牺牲者的奶油色丝毫没变,也没有腐烂的样子。直到身体退减到完全没有的时候。蜜蜂蛴螬的生命才真正结束,但是,如果我给它弄一处伤痕,它全身就变成棕色,不久就开始腐败。一根针的微刺,能使它分解掉。一个不算什么的伤害,竟杀死了它,而残暴的吸食者吸食它的精力,却没有杀死它。
我惟一所能想到的解释是这样,但这不过是个臆测而已。从蜜蜂蛴螬没有刺破的皮肤中,除掉流质外,没有别的东西可以给虻蝇吸去,呼吸器官或神经系统更不可能被吸出去。因为这两种主要的原质未被伤害,直到皮肤内所有的流质完全被吸尽为止,所以生命仍然继续存在。另一方面,如果伤害蜜蜂的蛴螬,就破坏了它的神经或呼吸系统,受伤地方的毒质就会迅速地散布到全身各处,使其腐烂变质。
对于微小的虻蝇蛴螬自由也是宝贵的财产,而且也是必要的,但它到处有危险。虻蝇蛴螬逃避开这些危险,只是因为它把口封罩起来。它自己找路跑进蜜蜂的住宅,完全不依赖它的母亲。它和多数别种食肉蛴螬不同,它并不需要母亲把它安置在有食物的适当地点,它是在完全自由的状态下攻击它所选择的俘虏。如果它有一对切割的工具,或是一对颚,它反而会很快地死去。因为它必定切开它的俘虏,随意地咬嚼它,它的食物也就要因此腐败变质了。它的行动的自由,恰好会致它于死地。
走出城堡也有很多小动物吃蛴螬,吸它的牺牲者,但是能不弄出伤痕来的,据我所知,没有一个能赶上虻蝇蛴螬的技术高明,而且要出小室时所用的方法也不能和虻蝇相比。别种昆虫,变成成虫时,它们具有开掘与毁坏的工具。它们有强有力的颚,能用以掘地、推倒泥土的墙壁,甚至能嚼碎舍腰蜂的硬水泥。而在最后形态下的虻蝇也不具备这些工具。它的嘴只是一种短而柔的吻,只能从花中舐食糖汁。它的脚很弱,移动一粒细沙对它已是过于艰难的工作,各关节都十分紧张。它那必须张着的翼又大又硬,不能允许它穿过狭窄的小道。它的丝绒外衣十分精细,你只要对着它呼吸,就会有细毛吹进你的鼻孔,所以,与硬的隧道相摩擦是根本不可能的。它不能跑进蜜蜂巢里去产卵,当它要解放自己,翱翔于白日之下的时候,从里面出来也是不可能的。
蛴螬根本没有力量开辟出来的道路。那个乳白色的小长瓶,除却弱小的吸盘外,它没有任何的辅助工具,甚至比发育完全的昆虫更柔弱。因为虻蝇还能飞、能走,所以蜜蜂的小室看来简直是这种动物的土牢。它怎样能出来呢?它需要别的帮助才能解决这个问题。
蛹是昆虫变化期中的一个状态,这时这动物已不是蛴螬,但还没有成为完全的昆虫,仍然柔弱异常。它是一种蜡尸,身上紧裹着襁褓,不吃、不动,只等着变化。它的嫩肉是不坚固的,它的肢透明如结晶体,在某一个位置固定后,如稍微移动一下,就会妨害它的发育。断了骨头的病人被医生绷带裹起来,以恢复原状,也与此种情形相同。
在这里,常理是不存在的,蛹反而承担着重大的工作。冲开墙壁,开辟出路,都由蛹去做。蛹负起了辛苦的责任,而在日光下享乐的却是发育完全的昆虫。之所以有如此特殊情形的结果,是蛹有着奇异而复杂的工具,这种工具是蛴螬和成长的虻蝇所没有的。这些工具包括犁头、手钻、钩子以及其他我们市场上所没有及字典上找不出名称的东西。我现在要尽我的能力,把这种工具叙述清楚。
到了七月底,蜜蜂的蛴螬已被虻蝇吸食完了。从这时起,一直到明年五月止,它睡在舍腰蜂的茧子里,躺在吃剩的牺牲者旁边,一动也不动。等到五月的日子来到,它就皱缩起来,脱去它的皮。此时,它已变成了蛹,全身的衣服是角质的,呈现红色,非常强韧。
蛹的头巨大,呈圆形,顶上和前部戴着一顶王冠,上装六个尖硬黑色的刺,排列成半圆形,这就是蛹的掘凿工具——六刺犁头,在这种工具的下方,更有许多两个一组的小黑钉,它们排列在一起,很紧密。
在它身体中部的四节背上有一条带子,是由角质的弧形物组成的,在皮里颠倒安置着。它们彼此平行排列,在顶端有黑而硬的尖子。带子形成了两行小刺,中间是凹的。总共有二百个钉分布在四节上。这种钢挫的用途是很明显的:当开道工作在进行的时候,它帮助蛹固着在隧道中的壁上。它固定在一点上,这勇敢的先驱者以它带刺的王冠用力去掉阻碍物。它还一种长的硬毛,生在一排排的钉子中间,尖端向后,使这机器不致退后。其他节上也分布着一些这样的硬毛,它们生在旁边的列成簇状。此外还有两条刺带,比前者稍微柔弱些,还有一束东西,由八个钉子组成,生在身体的末端,其中有两个钉子比其余的长些,这样完成了这部奇怪的穿孔机器,可以为柔弱的虻蝇打通出去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