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满天下无口过
智慧点金石
有人认为老子所说的“多言数穷,不如守中”只是明哲保身、与世无争的教条,因为为人处世终究是“是非只为多开口,烦恼皆因强出头”,这样理解有些浅显,只是抓住了这句话的表层含义而已。
这句话的深意是指人世间的是非纷争,并无一个绝对的标准,“才有是非,纷然失心”。只有心中虚灵有持,不落在有无、虚实的任何一面,才能不致屈曲一边,洞然烛照。
老子说,天地是一个大风箱。风箱,在当用的时候,便鼓动成风,助人成事;在不需要的时候,便悠然止息,缄默无事。因此,“多言数穷,不如守中”,并非让人完全不开口说话,只是说所当说的,既不可多说,也不可不说。所谓“言满天下无口过”,才是守中的道理,才与后面老子所说“善言无瑕口”的意旨相符。
言满天下无口过,是一门语言的艺术,更是一门做人的艺术。将自己所固守的准则表达出来,却又不能过于直白,以免他人积怨。
故事苑:曲径通幽
宋人张邦基在《墨庄漫录》中曾录有一则与苏轼有关的乡谈趣闻:
苏轼在翰林院供职时,他的弟弟苏辙在处理政务的机构为官。有个早年与苏轼兄弟有往来的旧交,写信求苏辙在任内为他谋份差事,久而未遂。一天,这人找到苏轼,说:“鄙人想托学士为我的事情跟令弟打个招呼。”苏轼沉吟片刻,跟他说了个故事:“过去有个人很穷,无以为生,就去盗墓。他挖开一座古墓,见有个全身赤裸的人坐在棺内对他说:‘我是汉代的杨王孙,提倡裸葬,没有财物可接济你。’盗墓人无奈,又费了好一番力气挖开了另一座古墓,见有个皇帝躺在棺内对他说:‘我是汉文帝,墓里没有金银玉器,只有陶瓦器皿,无法接济你。’盗墓人颇为丧气,见有两座古墓并排在一起,就去挖左边这座墓,直挖到精疲力竭方才挖开。只见棺里有个面带菜色的人对他说:‘我是伯夷,被饿死在首阳山下,没办法帮得到你。’接着,伯夷又说:‘我劝你还是别费力气再挖了,还是另找个地方吧。你看我瘦成这样,我弟弟叔齐也好不到哪儿去,也帮不了你。’”听完苏轼所说的故事,旧交顿悟,大笑而去。
苏轼以讲故事的形式,巧妙地运用了三个典故,将自己兄弟俩严于律己、不谐流俗的意思,逐层循次地表达了出来,语言生动婉转,妙趣横生,取得了非常好的婉拒效果。既说出了自己的原则,又让故人会心而去,言满天下,不留罅隙。
读史可以明白许多为人处世之道,老子的许多思想在古人的身上也多有体现。
隋朝徐文远是名门之后,勤奋好学,通读经书,后来官居国子博士,越王杨侗还请他担任祭酒一职。隋朝末年,洛阳一带发生了饥荒,徐文远只好外出打柴维持生计,凑巧碰上李密,于是被李密请进了自己的军队。李密曾是徐文远的学生,他请徐文远坐在朝南的上座,自己则率领手下兵士向他参拜行礼,请求他为自己效力。徐文远对李密说:“如果将军你决心效仿伊尹、霍光,在危险之际辅佐皇室,那我虽然年迈,仍然希望能为你尽心尽力。但如果你要学王莽、董卓,在皇室遭遇危难的时刻,趁机篡位夺权,那我这个年迈体衰之人就不能帮你什么了。”李密答谢说:“我敬听您的教诲。”
后来李密战败,徐文远归属了王世充。王世充也曾是徐文远的学生,他见到徐文远十分高兴,赐给他锦衣玉食。徐文远每次见到王世充,总要十分谦恭地对他行礼。有人问他:“听说您对李密十分倨傲,对王世充却恭敬万分,这是为什么呢?”徐文远回答说:“李密是个谦谦君子,所以像郦生对待刘邦那样用狂傲的方式对待他,他也能够接受。王世充却是个阴险小人,即使是老友故交也可能会被他杀死,所以我必须小心谨慎地与他相处,察看时机而采取相应的对策,难道不应该如此吗?”等到王世充也归顺唐朝后,徐文远又被任命为国子博士,很受唐太宗李世民的重用。
徐文远之所以能在隋唐之际的乱世里保全自己,屡被重用,就是因为他针对不同的人有不同的应对之法,懂得灵活处世,懂得言满天下无口过,既不以言失人,也不以人失言。
弦外有音
孔子曰:“可与言而不与之言,失人;不可与言而与之言,失言。智者不失人,亦不失言。”老子的“多言数穷,不如守中”与之有着异曲同工之妙,一句话便点明了言谈与做人的理想契合点。
功成身遂天之道
智慧点金石
老子曰:“功成身退,天之道也。”功业既成,引身退去,天道使然。花开果生,果结花谢,自然之道。南怀瑾先生笑言,老子对人生的洞察是智者的深邃,一眼便窥透了深层中的人性内核。人莫不爱财慕富,贪恋权势,但凡能够及时抽身引退,总能一生圆满。
“功成身退”并非指一定要隐居山林,归隐田园。功成身退其实是一种对待功名的态度,即使有了大功劳也不居功自傲,飞扬跋扈只会引来无妄之灾。
数千年来,中国历史一直上演绎着“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的悲剧,政治的险恶,入世与出世,成为中国仁人志士艰难的抉择,铿锵刚劲,又痛苦无奈。青史上许多留名之人终其一生都在寻找“功”与“身”的平衡点。“儒”是进取的,是理性的,是社会的,是宗族的,是油然于心的;而“道”呢,则是个人的,是直觉的,是天然的,是无可奈何的。儒和道,看似不相融,其实却息息相通,犹如一面古镜的正反两面。
故事苑:曲径通幽
让我们从一位历史人物身上看看“功成身退”的绝佳演绎吧。
李斯贵为秦相时,“持而盈”,“揣而锐”,最后却以悲剧告终。临刑之时,李斯对其子说:“吾欲与若复牵黄犬,出上蔡东门,逐狡兔,岂可得乎?”他临死才翻然醒悟,渴望重新返璞归真,在平淡生活中找寻幸福,但悔之晚矣。
进一步,容易;退一步,难。大多数人能成功,却不能全身而退;少数人看透功名实质,重视过程,淡看结果,终能功成身退。
曾有一人去深山中的寺庙找禅师问道。禅师问:“你到这儿来是干什么的?”那人说:“我是来修佛的。”禅师答:“佛没坏,不用修,先修自己。”
所谓“人者心之器”,即人的器官由心灵左右操纵。心可以观看、听闻、行走、站立、欢喜、愤怒、悲哀、快乐、冷酷、仁慈、叹息、恐惧、威严、傲慢、亲切、随和、爱恋、憎恨、羡慕、思索、反省,等等。世上最坚强的人,就是能够驾驭心灵的人。
提到修身自处,想起一则禅宗故事,虎寺禅院中的学僧正在寺前的围墙上模拟一幅龙争虎斗的画像,图中龙在云端盘旋将下,虎踞山头,作势欲扑,虽然修改多次,却总认为其中动态不足,适巧无心禅师从外面回来,学僧就请禅师评点一下。无心禅师看后道:“龙和虎的外形画得不错,但龙与虎的特性却不甚明了。龙在攻击之前,头必须向后退缩;虎要上扑时,头必然自下压低。龙颈向后的屈度愈大,虎头愈贴近地面,它们也就能冲得更快、跳得更高。”学僧欢喜受教道:“老师真是一语道破,我不仅将龙头画得太向前,虎头也太高了,怪不得总觉得动态不足。”无心禅师借机说教道:“为人处世,参禅修道的道理也一样,退一步的准备之后,才能冲得更远,谦卑的反省之后才能爬得更高。”
龙为兽中之灵,虎为兽中之王,禅者乃人中之贤,以退为进,以谦为尚。从禅理中求道,为人处世,当进则进,当退则退,当高则高,当低则低。
弦外有音
一个人,天下大事也好,个人做事也罢,要了解自己什么时候该进一步,什么时候该退一步,随时随地知道自处之道。“以德为循”,就是随时在道德的行为上,知道自己人生的方向和路径。
人贵自知,进退自如,方能智慧处世。你是谁?你在做什么?你要如何生活?你希望到达什么高度?“这世界退立一方,让任何知道自己要往何处的人通过”,人生犹如一张地图,你必须找到目前所在的准确位置并确定最终的目的地所在,才能描绘出一道清晰的生命轨迹。
人生如下棋,深谋远虑者胜,只有统筹整盘棋局,走好关键的棋着,才能奠定人生的胜局。关键时刻的进或退、左或右、舍与得、是与非的选择都将影响你的人生格局,而要作出正确的抉择,不仅要靠生活的积累、生命的积淀,更要懂得经营人生的艺术,谙熟进退自如的处世之道。
以其一无所知,故能无所不知
智慧点金石
《庄子·内篇·齐物论》有言曰:故知止其所不知,至矣。学问的最高境界是什么呢?是无所不知,还是一无所知?这里的“故知”指的是一般的知识智慧。“道”也有一个最高的标准,即“止其所不知”,到了最高处便是不知,无念之境,无道可道,方为最高。
南北朝时的一位高僧鸠摩罗什有位弟子叫僧肇,在一篇文章《般若无知论》中说,智慧到最高处,没有智慧可谈,才是真正的智慧。庄子所谓的道的智慧也在于此。
人有所精,物有所专,本不是坏事,但有时一个人的某一专长到达一个最高境界,反而会挡住其他知识。
故事苑:曲径通幽
希腊著名哲学家苏格拉底也是一位“无知”的智者,他的做人处世与孔子异曲同工,他说:“你们把我看成有学问的人,真是笑话!我什么都不懂。”他曾经作过一个生动的比喻。他画了两个圆圈,一大一小。他对他的学生们说,大圆好比是他,小圆好比是某个学生,圆的面积代表知识,圆的周长代表与未知领域的接触,两圆之外的空白都是他们的无知面。圆的面积越大,相应的周长也越长,这就表明知识越丰富的人,他所不知道的东西就越多。
如果将哲学看做一个人,哲学正如一位大师。从其广阔的理论视野和博大的智慧胸襟的角度看,哲学真的无所不知,从平淡无奇的日常生活到波澜壮阔的历史革命,从千年前的奇思妙想到当今的智能科学,无一不为哲学所关注。
读过蒲鹤年先生写的一篇文章,颇有所感。文章谈论了丁肇中先生的“无知”与一位“万能科学大师”的“无所不知”。世界著名美籍华裔物理学家丁肇中先生,40岁便获得了诺贝尔物理学奖。了解他的人都知道:在接受采访或提问时,无论是本学科问题还是外学科问题,也无论提问者是业内人士还是业外人士,丁肇中最常给出的回答是三个字——“不知道”。他曾解释:“不知道的事情绝对不要去主观推断,而最尖端的科学很难靠判断来确定是怎么回事。”
从事物的具体性和特殊性的角度看,哲学又是一无所知的,它无法告诉你几千年前的世界是怎样的,也不能告诉你机械是怎样运作的,甚至不能具体地告诉你心脏是如何活动的,相对于科学,哲学又是一无所知的。科学相对于无穷奥妙的自然造化来说也是如此。
弦外有音
庄子讲的“无知”,是俗语说的“一瓶水不响,半瓶水咣当”,真正的学问到了最高处便是“无知”。学问充实了以后,自己却感觉到空洞无知,这才是有学问的真正境界。
无所不知而又一无所知,正所谓“绝顶聪明绝顶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