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放学时间很早,我顺道去了展爷爷的“安倚居”。推开那道厚重的雕花木门看到展钦扬坐在桌子上写字,半年不见他,他的字比以前些得厚重有力多了,拿笔的姿势也有大师的风范。
他看到我来,冲我笑:“罗小末,真没想到还能再见到你,上次你生病的时候爷爷去看你回来,几天都吃不好饭,说这么好的一个苗子就这样废了呢。”
我心里一暖,但嘴上还是开玩笑:“搞得我好象身患绝症了一样。”
“展爷爷呢?”
展钦扬往里看看:“今天来了两个人说要学书法,爷爷领他们进内厅去谈话和测试去了。你也知道我爷爷收徒弟要求很高,天赋不高的懒得栽培。像我弟弟那种一点没天赋的,爷爷自小就放弃他了。”
展钦扬是展爷爷的大孙子,五岁时便认识他,那时他已经七岁,在书法上就是天才儿童,几个少儿比赛都拿了大奖,是我们这一群人中最有资质的。算是得了他爷爷的真传。不过后来听说他上了中学之后就喜欢上篮球,书法练得没以前勤了。
我点头:“上次在车队他和我说你迷上打篮球?”
展钦扬一挥手:“凯扬迷上了飙车,劝也劝不来,真是愁死我了。”
“你们两兄弟是一个死脾气,现成的书法不好好练,你非要打篮球,他非要飙车,你们多像啊。”
我把我昨天练的字拿出来,我说:“我新练的字,想给展爷爷看看呢。”
“那你等等吧。”
于是我坐在那看展钦扬继续写毛笔字,他看到我的右手,叹气了一下,我熟悉这样的眼神,可是并没有多大的反应。
我随手取了一张宣纸在上面用小揩随手写了些字,写完之后才发现是一张药方,在树水镇祈诺开的治感冒的药方,那时他夸我毛笔字写得娟秀。
展钦扬说:“你怎么了啊?写个药方写到想哭?”
我摇头,仿佛被他窥探到了心事,我说:“展爷爷还没出来那我就先走了,下次再来。”
拉上雕花门的时候,看到有两个人影从内厅里走了出来,一男一女的样子,穿墙草爬了内厅外的墙全是,他们在厅廊的样子模糊而又熟悉。
我没有细探,把门一把关上,返回家中。
8
勒祈言这两天的表情非常奇怪,吃饭心不在焉,走路也走直线,几次看他惆怅的坐在葡萄架下焦虑的走来走去。
我问他原因,他说我想太多。但我知道他一定在担心些什么事,担心到连觉也睡不好。好几天晚上,我下楼喝水,看他坐在大厅里握着一杯水坐在沙发角落。
周六的篮球比赛,夏朵雪说在赛场上找不到勒祈言的身影,我总觉得有事情要爆发,可是又不知道是什么事,我在圣诞夜的大街上找寻这个少年。热闹的小店,篮球店,模型店,车行,只要他平时喜欢的店我都去了一遍,可是一无所获。
直到我回到家里看到继母对我说:“勒祈言在警察局,在路边聚众赌博被抓。”
我这才惊讶的和继母一同去了警察局。
十二月的冬天已经很冷了,景安下了一场不算太大的雪,站在警局里面我看着一脸伤感的祈诺坐在冷板凳上作笔录。周围坐了一群小混混。
我冲上前拍祈诺的后脑勺:“你圣诞节不参加比赛不参加生日会你跑街头赌博做什么?”
他趴在桌子上,眼睛眨来眨去就是不讲话。
继母在帮他办保释手续,警察絮叨的说:“他都趴这两小时一句话也不说,是不是哑巴啊?”
我冲他喊:“勒祈言,你要气死我还是怎么样?”说完又觉得自己说漏嘴,幸好继母当时不在场。
祈言抬起头来看我,他的眼神顺着大厅里众多盏玻璃灯爬上来,细细小小的忧伤就这样漫开了。
灯突然熄灭。
作笔录的警察骂了一句:“该死,又停电!”
整个警局乱成一团。我有些紧张,其实我很怕黑,我问:“祈言,你在哪?”
一双温热的手掌包裹了我的手掌,祈言的声音就在耳边,他轻轻的问:“罗小末,你希不希望我离开你?”
我准确无误的又拍了他的脸:“你发什么神经装什么情圣呢,快交代为什么今天又赌博了?”
祈言松开我的手,灯又亮了。他趴在桌子上的姿势一点都没改变,整个警察局的人都在黑暗中听到我冲他发火,屋里静悄悄。
对面的警察开口:“你看你姐姐多担心你。”
祈言这才抬了抬他的眼睛,懒懒的张开嘴说:“她不是我姐姐。”
我们从警察局出来继母仿佛有话要讲,我先开口:“我说对不起阿姨,这事怪我,前两天和他吵架了,他这和我赌气呢,你能不能别和爸爸说了?”
我很久没有用这种态度和她说话,我不希望爸爸知道这件事,好在他这段时间一直在外地出差。
我想她有点受宠若惊,她点点头,继续走她的路。
我转过身对勒祈言说:“夏朵雪的生日会你去不去?她最期望看到你去了?”
勒祈言问:“你说我去不去?”
我点头:“夏朵雪可是非常希望你去啊,当然,我肯定也要去。为了找你,我们已经耽误了两个小时了。”
“那走吧。”
9
我们拦了一辆出租车,和继母交代了一下,第二天没课,继母也就同意了。车子开了十五分钟,勒祈言在车上硬是给我沉默了十五分钟。他这种不寻常的行为一直让我坐立不安,他的眼睛一直盯着车窗,五官在夜晚来回的灯光中若有若无的印现出来。
他在忧虑什么呢。到底在忧虑什么。
到了夏朵雪的生日会,我终于明白了他这么多天所忧虑的事。
那是一场无比浩大的生日会,夏朵雪的黑道老爸给她建了一个小型游乐场,在景安比较偏僻的地段,在晚上却美得像公主的城堡。
夏朵雪款款走来的样子是公主的甜美,她捧着蛋糕跑到祈言的面前说:“勒祈诺,你终于来了,下午去看你比赛,你居然没来。”
她指指我们:“你们两怎么一起来?”
我支吾的想回答只是凑巧遇到。
一件黄色的羽绒服出现在我们面前,她一把抱住勒祈言,用所有欢快的语言喊:“祈言,我好想你哦?”
这个动作让我似曾相识的熟悉,夏朵雪有些纠结,祈言脸上一派镇定,我瞪大了眼睛在黑夜里看眼前这个突然冒出来的人。
是苏灵珊。第一次在树水镇上抱着祈言喊,你有没有事的苏灵珊。
她穿了她最喜欢的黄颜色衣服,她厚重的棉袄像冬天里最温暖的回忆,一下就把我拉回四个月前的夏天。
“祈言你为什么连走都没有告诉我一声。害我呆在树水镇上快要疯掉了。”她一下就看到我,整个人都恼怒起来:“还有你啊罗小末,你凭什么带走我的祈言而没有通知我一声!”
夏朵雪疑惑的眼神飘来,展凯扬问:“这疯女生是谁?”
我的脑子里开始混乱,说话有点结巴,我说:“这件事我也是受害者啊。你别凶我嘛。”
夏朵雪也郁闷了,冲上去拉开苏灵珊抱着祈言不放的手:“你这个疯子,干嘛跑我生日会来抱着勒祈诺的手不放?”
“勒祈诺?”苏灵珊大笑:“罗小末你的朋友怎么和你一样蠢?总是把祈言和祈诺弄混。”
夏朵雪一听别人说她蠢,拿着手里的蛋糕就往苏灵珊头上扣去,苏灵珊秀美的长发在瞬间松落了下来,苏灵珊尖叫一声,随即和夏朵雪扭打起来。
生日会的宾客发现门口有不对,全都往门口赶来,我上前去拉她们,被她们一下就甩开在地上,勒祈言来扶我,然后冲她们喊:“你们都别闹了。”
他拉着我冲上马路,我连甩开的力气都没有,大街上车来车往,我说:“勒祈言,你疯了吗?”
他突然站在马路中间动也不动,他说:“罗小末,她为什么突然回来了呢?”
昏黄的街灯,过路的人,小游乐场门口斑斓的灯光让他的脸看上去那么焦虑。
我笑着安慰他:“你这个情圣还怕什么啊?快走吧,等等在马路上被人撞死就完了。”
我拽祈言的手,他死都不动,苏灵珊和夏朵雪还在远处扭打。
“你不走我自己走了。”
转过一个四十五度角,突然在街对面,看到一张和祈言一模一样的脸。
他站在街道旁边的槐树下,静静的看着我,眼神干净而有穿透力,他穿干净的白衬衫,蓝色的牛仔裤,夜太暗,也太静,周围都没有声音。一切又回到八月的那个夏天,他提一盏萤火灯笼,静静的站在那里,仿佛只是为了等我来。
我依旧想起那句话,人生何处不相逢。
我不知,我们竟是在这样的情况下相逢,仿佛近在咫尺却又隔了一片海。怎样也跨不过去。
勒祈言说:“罗小末,你高兴的傻了吧。”他仿佛一早就知道了一切。
眼睛潮湿一片,转身朝背面走去,走了两步就飞速的跑了起来。
突然很害怕面对他,害怕面对一个丢下自己的人,更加害怕自己会忍不住盘问他为什么如此狠心。
这个圣诞夜比我想象的还要混乱,周围开始下起大雨,像树水镇那个我离开的晚上那样暴雨倾盆。从来没试过自己一个人在圣诞夜的雨夜在街上奔跑,周围的树木全是最刻骨的回忆。眼泪无休止的掉下来,路上行人纷纷庆祝这个圣诞,我却因为再次见到勒祈诺而哭得像个丢了宝贝玩具的傻小孩。
当你又再一次站在那里出现在我眼前的时候,我就再也无法无动于衷的对自己说,我已经要开始忘记你。
你要多久才会知道,你是我夏天的记忆里,最绵长最绵长的幸福疼痛。
十二点的钟声响起
窗边的风铃变了颜色
我在记忆的童话里
去思想你 留给我的
温暖开始
要走了吧
要再见了吗
还是一开始
我们就只是平行线
我想拥抱你
我牵挂的你
我一直思念的你
——罗小末·四个月后的初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