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树建
腊月二十九,过年的气氛越来越浓了,在游子的心中更是浓得化不开,个个恨不得生出双翅,一下子飞回远方温暖的老家。
火车上午开出,一大早传灯就起了身,手脚利索地收拾起行囊来,刚发的三千多块工资自然贴身小心放着,嘴里同时快活地喊道:“大刚、大刚,该起身回家喽,再迟就赶不上火车啦。”
大刚是传灯同宿舍的工友,也是他的老乡。可是,一连喊了几声也不见大刚回答,传灯停下手诧异地掉头一看,却一下子惊呆了,只见大刚蜷缩在床上牙关紧咬气若游丝,蜡黄的脸上满是痛苦,却连一声呻吟也发不出!
不好,大刚得急病了!传灯吓得直哆嗦,嘴里连声说:“大刚、好兄弟,你不要怕,我这就送你去医院,”当即小心翼翼地把软如棉花的大刚背在背上,脚下加力跑了出去。
刚跑出宿舍迎面撞上大伙,大伙一见这阵势吓了一跳,七嘴八舌地说:“怎么啦?发生什么事了?”
传灯脚下不停,一边跑一边说:“大刚得了急病,看样子还不轻,我这就送他去医院。”
有人急了,说:“传灯,火车马上就要开了,你这一耽搁还想不想回家?”
传灯心急火燎地甩过来一句话:“回家年年有,可大刚的病拖不得,咱们一起出来的,必须一起回去!”
传灯一溜烟地跑进医院,直跑得浑身大汗,急救的医生略一检查后不禁倒抽一口凉气,说:“这是急性肠穿孔,再拖上三两分钟命就没了,现在,你立即交押金去,一交了押金这边就动手术。”
传灯正揩着满头的汗,一听这话本能地捂了一下心脏处,那儿的贴身口袋里藏着三千块钱哩,这是一家老小的过年钱、来年开春家里买肥、孩子开学,以及一切家用的钱……
可眼前是条人命啊!传灯用力拍了一下头,又低声骂了自己一句,然后直奔交费处。
可是交费处小姐一开口差点把他吓趴下了:“先交六千,多退少补。”
传灯急得汗“刷”地一下又出来了,连忙哀求道:“能不能先交三千?差的钱我再想办法……”
小姐一瞪眼,不耐烦地说:“你以为这是菜场吗可以讨价还价?交不交?不交下一位!”
看样子说不通了,传灯眼珠子都红了,屁股着火似的又跑到医生那,作揖打拱地说道:“医生,我钱不够,我这就去凑,可您无论如何先把我老乡的命保住好不好?”
医生倒也痛快,说:“行,我这先用药,可你得快点,迟了就甭怪我了。”
传灯没口地谢着,又一口气奔回工厂宿舍区,这时所有的工友已大包小包地拎着,说说笑笑三三两两地准备出发了,一见喘得七上八下的传灯忙说:“传灯,大刚怎么样了?火车就要开了,你还回不回去?”
传灯气喘得弯下了腰,挥舞着双手费力地说:“我说大伙,你们听我说,大刚的病很重,要开刀,医院要六千块押金,我钱全垫上去还不够,所以回来求援来了,你们是不是帮大刚一把?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啊!”
一句话出口大伙全沉默了,片刻过后有人现出一副为难的样子,低声说:“不是我心狠,实是家里急等着这钱用,一家人一年到头就指望这点钱哩,传灯,你再想办法吧,对不起,火车就要开了,我不能再耽搁了。”
然后大伙全低着头,一个个地走远了。
传灯呆呆地看着,寒风吹在脸上像刀割似的凉,更凉的是他的心,一时恨不得大哭一场,可现在不是哭的时候,医院里在死亡线上挣扎的大刚还等着自己救他哩。对了,大伙刚刚领了工资,那么大刚的工资呢?
传灯惊跳起来,奔回自个的宿舍,在大刚的包里、箱子里、枕头底下一阵乱翻,谢天谢地,真的找到了一大沓子钱,这下大刚有救了。传灯再次跳起身,一阵风似的冲向医院。
除夕夜到了,鞭炮声此起彼伏渐渐稠了起来,从医院的窗户望出去,处处张灯结彩红光照耀,新年那独有的喜庆气息迎面扑来,传灯却只能守在大刚的病床边,两个异乡游子的身影显得分外孤单。
大刚难过地说:“传灯哥,都怨我,早不生病迟不生病,偏偏在这时候,让你也回不了老家了……”
传灯笑了一下,说:“没事的,我一点也不想家,真的。”
实际上此刻传灯的心里分外难过,本来他应该和妈妈、老婆、孩子快快活活地吃着丰盛的年夜饭、看着精彩的春晚节目的,现在却身无分文地守着一个病人,想起来真有一种人在天涯的凄凉感觉!还有,那些同乡们的举动也太令人寒心了……
就在这时手机响了,传灯一看号码心里立马“咯噔”一下,是家里的电话,刹那间传灯都不敢接这电话了,唉,说什么好呢?
电话是老婆打来的,没想到老婆没有一点责怪的意思,语音里反而满是深情,说:“传灯,你在值班是不是?工友们说,因为你在工厂里工作最卖力,所以老板特别器重你,这才让你值班,工资比平时高好多哩,可是,钱再多,你也应该回来,妈跟孩子……还有我,都想你哩!”
传灯嘴张了张却吐不出一个字来,这都哪跟哪啊?工友们乱扯这谎啥意思?
这时老婆又说了:“传灯,你上次电话里说老板发了三千块钱工资,现在让工友们捎回来的怎么有四千块啊?是不是老板给了你一个大红包?好了,不说了,电话费可贵了,传灯,我们想你,你一个人要保重身体啊……新年快乐!”
妻子再也忍不住,哽咽起来,传灯心里也酸酸的,好容易说了一声:“代我给妈拜个年,也祝你们新年快乐!”放下电话却是一头雾水,哪来的四千块钱?
传灯想了想,忽然明白了什么,当即拨通了一个工友的电话,一接通传灯就说:“我说,我老婆收到的钱是怎么回事?是不是你们搞的鬼?”
那工友一听沉默了一下,然后轻轻叹口气,说:“传灯,我们这些人……唉,个个当时急吼吼地只想着早点回家,竟不顾一起出来打工的生死弟兄们,真的惭愧啊!在回家的火车上冷静下来后我们一直提不起劲,骂自个、恨自个,到最后恨不得再回到你身边,可是已经来不及了,所以我们商量了一下,个个出点钱送到你家里,算作我们的一点补偿,我们也送了一点钱到大刚家里,这样一来心里才好受些……”
传灯缓缓合上电话,这时病床上的大刚看着传灯惊讶地开了口:“传灯哥,你怎么哭了?是想家了吗?都怪我……”
传灯不好意思地擦掉眼泪,摇着头说:“是想家了,更是因为心里热乎乎的,大刚,原来我和你虽说身在他乡,却一点也不孤单哩,真的!”
此时窗外鞭炮声铺天盖地地响起了一片,夜色更美了,新的一年,格外喜气、格外温暖地来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