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的一个柔弱文才女子,怎么可能用那么毒辣的方式,联合太医在鹂妃保胎补药之中暗下滑胎之物残害无辜皇嗣呢?且不说兹事体大,一旦败露脑袋不保,单是虞妃素日和善为人,也难为此等下作残暴之事。宫中众人尚且知道,何况这般深爱专宠虞妃的韦皇?可韦皇却二话不说并未作深究,听信鹂妃一己之言,全然不顾虞妃哭诉辨解,将其打入大牢,不日处斩。
“世间人,同样身,万般性。或许,对于虞妃这样一个女子来说,自己深爱之人的信任和了解比性命来得更重要吧。”
这样想着,卓一清一时之间突然有些难过,也有些轻松了:此时的自己怕不是那个最伤心的人吧,想来虞妃此时会寒彻骨伤透心吧。将死之人,世事纷扰便不再重要,也更多出一些悯人之心。
可是事情却有了转折性的变化。主导这充满戏剧性变化的一切的,竟是后宫之主——俞皇后。
俞皇后乃韦国开国元老宗亲后裔,是名符其实的皇亲国戚正牌公主。与柔弱文雅的虞妃相比,俞皇后一样的秉承大家闺秀必备的琴棋书画才能堪赞,却少了许多的优柔寡断和感性脆弱,为人理性大气,拿得住大场面,是作为“皇后”这个一国之母称号的绝佳不二之选,曾经于国宴之上机敏睿智对战外国使者犀利嘲弄话语的典故,令满朝文武都无不赞叹。
也只有这样一个比男人还要有智慧的女人,才看得破真相,想得出办法,挖出皇嗣被害一事的真相,揪出真凶,还得含冤之人清誉。
真相得以昭雪,卓一清罪名全清,只是遭受无辜受罪,蹲了半月有余的深牢大狱,除了皮肉之苦没有其他损伤,皇上特赦了卓一清,为补偿其蒙冤深狱之苦,也考虑其素日在太医苑表现堪佳,对其进行大肆封赏。
“传朕旨意,念太医苑五品太医卓一清素日于太医苑医术精湛,含冤入狱尚且顾念大局,为人清表,特特封其“皇家一品太医”御职,另赏黄金百两,一品太医山水宅邸一座。”
要说这等加官进爵名利双收,实属“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的大好事,卓一清没有理由拒绝。可是卓一清晚宴回绝了皇上,不但没有接受加品赏赐,还以“惦念民间百姓疾苦,为百姓治病谋福祉为志为任”为由,一并辞去宫中太医一职,直接辞官出宫。
卓一清素知后宫女子争宠手段不胜枚举,却怎么也想不到竟然为争皇帝面前一宠之幸可以对自己下狠心,自行毒害自己腹中的孩子,栽赃加害其他对立宠幸妃嫔,博得皇上同情,借此机会还原昔日夫妻情谊,重返宠妃“宝座”。虞姬深受皇帝宠爱也都含冤无人问津,何况自己只是一个小小太医呢?俗语有云,伴君如伴虎,确如其事。
而卓一清从不曾想的是,日后他会在宫外,再遇虞妃。而这,已是数年之后的事情了。
回过头来,且说傅余文府大雨血洗全家这夜,待夏侯将军冒死救下傅余夫人,行至卓一清医馆之时,卓一清夫妇二人早已在大门外等候。卓一清立即察看孕妇状况,眉心一紧,神情凝重,转身告知夏侯将军:“可否受到惊吓?”
“确实受过惊吓,说来话长,容后详情以告。”
“此妇人产时将至,但受惊吓以致产时后延,现下情况十分危急,待我和夫人说明情况,我夫妇二人定当全力以赴保母子平安。”
“实不相瞒,此乃本将有救命之恩仙逝之人的遗腹妻儿,定要尽全力搭救”,夏侯将军将全部希望寄托于好友卓大夫夫妇身上。
卓一清之于夏侯将军,实乃在世为数不多的几个挚交至信之一。当年卓一清应夏侯将军数次上门相请入宫救治三皇子,三年后又因鹂妃拿自己腹中皇嗣陷害虞妃一事辞去一品太医一职,归隐幽居,为百姓治病救疾,多年来一直安稳度日。但值得庆幸的是,卓一清与夏侯将军的这番相识,成就了两个人多年来的超越亲兄弟的情义。因此,这么多年,无论两兄弟任何一方陷入困境,对方都全力相助,彼此毫无秘密可言。
窗外雷雨交加,窗内人心忧虑。惊吓之后长时间的颠簸,又遭淋大雨,孕妇已经气息奄奄,卓一清夫妇二人眉目凝神,神情沉重,为孩子的降临做各种准备。
许是上天注定傅余诗檐的出现注定引起一场关乎国仇家恨、情缘纠缠的旷世风波,连傅余诗檐的降生,都应着惊世之声的罕见电闪雷鸣,相随而来。
“哇……”
直到凌晨时分,守在产房之外的夏侯将军才被一声响亮却凄厉的啼哭震得一惊,这一整夜的担忧和忐忑也才一下子消散开来,转而心里充溢满是庆幸意味的轻松和喜悦:介于身为韦国护国大将军不可违抗和推卸的责任,自己亲手毁灭了曾经救命恩人的家族性命,强烈的自责在这不到一宿的时间里已经将这个征战沙场多年也从未有过慌乱的有为少将强大的精神撂倒,而此时,他才稍稍轻松了一些,毕竟,恩人的最后一丝血脉总算留住了。
这是他唯一能为傅余文公做的。
卓一清夫妻二人开门,引夏侯将军进门,卓夫人早将榻上母女二人安顿妥当,刚刚出生的孩子也由早先准备好的被子严严实实包裹。
夏侯将军伸手接过襁褓,轻轻抱住。那孩子虚弱地微微睁着眼睛,想来是在母亲腹中耽搁得太久的缘故,小脸微微发紫,鼻翼一张一翕,微弱而均匀地呼吸着。弱小的身子骨儿着实是女孩儿家的身子骨,奇巧细小,想来长大也是细弱之人。
“夏侯将军,是个女孩儿。幸得母女平安,只是母女两个都有些虚弱,休养几日,辅以一些汤药调理便可大好。”
“好,好。”,夏侯将军堂堂五尺神勇男儿,膝下也早有幼子绕膝,此刻怀抱此新生小儿,却也激动得不知道说什么……这是恩人的孩子,恩人的唯一血脉,总算留住了。
“夫人,你先将孩子抱去喂些准备好的药汤,这孩子母亲身子太虚,一时半会儿喂不了奶水。这药汤可代替奶水,维持体能。”
“孩子母亲没事吧?为何没有清醒呢?”想到刚才只顾看顾孩子的安危,夏侯将军猛地记起床榻上还躺着刚刚生产完的虚弱产妇。
卓一清十分不经意却又充满深意地望了一眼床榻之上昏睡的妇人,淡定答道:“孩子母亲没事,只是本就身子中气不足,气血两亏,加之生产用尽力气,太过虚弱昏睡过去。明日醒来加以调养便没事了。”
“哦,好的好的……好的”,念及恩人遗腹血脉安然降生,母女平安,夏侯将军此时完全心意放松下来,赶忙双手抱拳,神武作揖答谢道:“多谢卓兄深夜性命搭救之恩,多谢。”
卓一清迈了两步,转向屋内屏风处,双手背后而握,侧对着夏侯将军,面色凝重,深呼了一口气:“夏侯兄,自当年你举荐我进攻为医,你我兄弟二人一结识便惺惺相惜,兄弟相称,肝胆相助,无有不告之事。而今日之事,却并非“恩人”这么简单吧?”
夏侯将军闻之面色淡然,似一切尽在预料之中:“我早自知瞒不过卓兄,此妇人身怀六甲,突受惊吓,又长途连夜舟车劳顿颠簸至此艰难产下胎儿,以卓兄惊世回春之术和睿思远谋,自然知其并非常人。”
“我不妨直言相告,此人是刚由我出击击败歼灭顺利打下的敌国——郦国知名文臣傅余文公的幸存妻儿。我之前与傅余文公偶得一面之缘,此人胸襟开阔,淡泊名利之事,深为天下百姓担忧。明知我身份,却没有拿我向郦国皇帝邀功,并深明大义,救下小儿一命。如此大义之人,而今却全家惨死我兵刃之下,我如何过得了自己良心这一关?”
夏侯将军话说到此,卓一清大致明白了事情的因由起源和经过,安慰道:“当年我辞官归隐,不过亦是看透君王性情难预料,看淡名利之事,现在看来,这郦国的傅余文公,也是心怀天下安危、淡名重义之人。”
“我之所以没有说明这母女来历,但恐波及无辜,一旦风声走漏,不会殃及卓兄一家安危。望卓兄体谅夏侯苦心。”
“多年兄弟,夏侯兄心意我自然清楚,不必多说。现在危急关头,最急需考量之事,是这母女二人要如何安置。”
事不宜迟,卓一清和夏侯将军兄弟都深知此事性命攸关,二人连夜商讨,准备待翌日天明傅余夫人一经苏醒,服下保命汤药,便立即将其母女护送至安全隐蔽村落偏僻隐世之处,先行安置。
次日一早天刚亮,东方刚刚泛起鱼肚白,夏侯将军与卓一清便早已安排好马车、盘缠、药品以及衣物等随身必备之物,万事妥当周全,只待刚刚生产完的傅余夫人苏醒将来,便将其母女二人一并秘密护送,安置于一个隐蔽之处,保其母女身家性命周全。可不想一切计划之中的周全都被打乱。
“我这是在哪儿?”
病榻上的产妇迷迷糊糊睁开眼睛,还未完全恢复意识,懵懵懂懂分不清天南海北身处何处,方向不辨,突然想到孩子,登时反省过来:“孩子呢?我的孩子呢?!我的孩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