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童的心理生活非常奇特。无论我们接触到他们生活中的哪一点,都会十分着迷,都会感觉引人入胜。这是一个不得不被承认的事实,也是了解儿童人格最重要的一点,那就是如果我们想要了解儿童的某一特定行为,就必须先了解儿童完整的生活经历。儿童所经历和参与的每一项活动都是他整体生活和完整人格的表达,不了解儿童行为中隐蔽的生活背景就无从理解他正在做的事情。我们将这一现象称之为儿童人格的统一性。
儿童人格统一性的发展是儿童行动和行为方式相互协调形成的单一模式。这种人格的发展从儿童的童年时期就开始了。童年生活中的一些要求引导儿童整合和统一他们自身的反应,不仅使儿童对不同情境的统一反应形式形成儿童的性格,而且还使儿童其他的行动有别于其他儿童,更加个性化。
很多的心理学派在研究儿童人格时都忽视了儿童人格的统一性,即便没有完全忽视,也没有给予相应的重视。所以,各类人格都似乎成为一个个独立的整体,被心理学理论或精神病学中特定的表达孤立开来。有些时候,这种表达方式或者手势被称为一种情结,这种假设是,它们可以从个体的其他活动中被分割出来。这种做法就如同将一个音符从完整的旋律中抽出,然后试图脱离其他音符来理解这一音符的美妙。这一做法并不妥当,但却相当普遍。
个体心理学非常反对这种流传甚广的错误做法,尤其这里还涉及儿童教育的问题,这会给孩子带来不小的危害,而这些危害在有关儿童惩罚的理论中非常显著。如果孩子做了必须被惩罚的事情,会怎么样呢?人们首先会想到这个孩子的人格是怎样的。而惩罚的坏处显然多过于它的好处。因为若是这个孩子常常出错,老师或者家长就会有一个固定的印象,觉得孺子不可教也。反过来说,若是这个孩子其他的表现很好,那么,人们就会根据孩子总体的表现而不会那么厉声地苛责他。但是,这两种做法都没有触及问题的本质,即通过全面理解孩子人格的统一性,继而以此为蓝本深入探讨为什么会出现此类错误。这与脱离了整个音乐旋律而单独地理解某一个单一音符类似。
若是我们随口就问一个孩子为什么那么懒散,我们就没法期望能找到他懒散的真正原因;同样的道理,我们也没法从一个孩子的嘴里套出他撒谎的原因。几千年来,深知人性的伟大哲学家苏格拉底有一句至理名言:“认识自己是多么难!”同理,我们怎么能寄希望于从一个孩子身上得到这样高深复杂难题的答案呢?这些问题即使让心理学家回答都有些勉强。知道个体某一行为表达的真正含义是以能够全面认识他的整体人格为前提条件的。这个办法并不是要求去陈述孩子做了什么和怎么去做,而是要搞清楚孩子在面对任务时采取了什么态度。
以下我们列举一个案例来进一步说明这个观点。有一个13岁的少年,他有两个妹妹。在他5岁以前,他是家中的独子,那时候他生活得非常快乐。因为所有的家庭成员都围着他转,每个人都非常愿意满足他的要求。他是妈妈宠爱的宝贝。他的父亲虽然是个军官,但是也是个脾气很好的人,儿子经常默默依偎在他身边,让父亲感觉温暖。当然,妈妈仍然是他最为亲近的人,因为爸爸常常不在身边。而身为一个聪慧而善良的女人,母亲总是会想方设法满足这个儿子的每一个心血来潮的要求。但是,当男孩偶尔表现出没有教养和做出胁迫性的态度和动作时,妈妈就会很气愤。因此,母子关系变得渐渐紧张起来。而这个男孩越来越想支配自己的母亲,专横跋扈、态度强硬,他还喜欢发号施令,反正他会采取各种令人生厌的方式来引起家人的注意。
虽然他给妈妈带来了很多困扰,但是他的本性还是很好的。所以,妈妈还是尽量满足他的要求,照样地给他整理衣服,帮助他辅导功课。这个男孩接受着良好的学校和家庭教育,他是个机灵而聪明的孩子,他深信妈妈会帮他解决所有的难题。直到他8岁的时候,他的学习成绩也非常不错。但是,之后他就发生了一些明显的变化,越来越让父母难以忍受。他甚至开始自暴自弃,不认真学习,办事也拖拖拉拉,还常常惹妈妈生气。每当妈妈没有满足他的要求时,他就无礼地动手撕扯妈妈的头发,不让妈妈安宁,拧妈妈的耳朵,还掰她的手指。他也不打算改正这些缺点,他的妹妹年纪越大,他变得越严重。而且他开始不断地捉弄起他的小妹妹来。虽然他下手还不重,但是对妹妹的嫉妒之心已经暴露无遗了。仔细探究便不难发现,他的恶劣行为始于妹妹的出生,因为自那以后,妹妹便取代了他在家中的地位,成为众人瞩目的焦点。
需要注意的是,当一个孩子开始变坏,或者他身上出现了以往没有出现的让人不悦的新事件时,我们不但要关注这种行为开始的时间,还要关注它因何而产生。而寻找孩子改变的“原因”则十分关键,因为通常在大人的眼中,一个妹妹的出生不会成为一个哥哥变坏的原因。但事实上,这种情况却常常出现。而出现的原因无非是哥哥对妹妹出生这件事的态度存在问题。自然,这并非存在严格意义上的物理学的因果关系,因为我们无法将一个孩子的变坏归结到另一个孩子的出生。但物理学告诉我们,落向地面的石头一定会向着某个方向以某种速度持续下落。而个体心理学理论让我们深信:在心理“下落”的过程中,严格意义上的因果关系并不起着决定性的作用,而真正起作用的就是那些看起来毫不起眼的大大小小的错误。这些错误将会影响个体的将来。
不足为奇,人的心理发展过程是一个不断出错的过程,因此,这些错误往往和结果有着密切的关系,体现出个体错误的行为或错误的人生取向。而出现这些问题的原因则在于心理目标的确定,这又与人的判断密切相关,判断既有对,也有错。因此说,目标的确定其实从人的童年早期就已经开始了。在人2岁或者3岁的时候就已经确定了自己要追求的优越感。而跟随着这个目标的指引,他会选择用自己的方式去追求这个目标。而那些基于错误判断而产生的错误目标一旦确立,就不可能被轻易更改,它会或多或少地约束着儿童的行为。儿童也会用自己的行动来接近自己的目标,他也会以目标为基调,进一步调整自己的生活,以便能更好地完成这一目标。
所以说,对任何事物的个体性的理解制约着孩子的成长,明了这一点十分关键;若是孩子陷入一种新的困难之中,他的行为会囿于旧有的错误观念中难以自拔,明了这一点也很重要。就像我们所知道的那样,孩子在情境中所表现出的态度和处理方式,并不是因为存在的客观事实(比方说,另一个孩子的出世),而是孩子对事实或情境的判断。这是一个很好的依据,它能恰如其分地反驳严格的因果论:客观事实及其绝对含义之间有着必然的联系,但是,客观事实与对事实的错误看法之间并没有这样的绝对联系。
这便是奇妙的人类心理,对事实起到关键作用的并非事实本身,而是我们对事物的看法,这看法甚至决定着我们的行动目标。因此,这一点我们要切记:即看法决定着我们的行动,而看法也是我们自身建构人格的基石。这里再举一个关于人的主观看法影响行动的经典例子,即恺撒登陆埃及事件。当恺撒踏上海岸之时,无意中被绊倒。罗马士兵迷信地认为这是非常不祥的预兆。若不是智慧的恺撒兴奋地高举双臂大声呼喊道“你是我的了,非洲!”,很可能那些罗马士兵就掉头返回了,虽然他们平时英勇善战。从这个例子中我们能充分看出来,现实的结构对人类行动所起的作用是微不足道的,而大众心理和理性的关系也与此类似:若是在一个对大众心理有利的环境中产生了有关人的健康的理性常识,这并不是代表大众心理或理性是由环境所决定的,而是表明它们对环境的看法相同而已。一般来说,仅当错误的或谬误的观点受到批判的时候,才会有理性常识的产生。
让我们回过来再看看小男孩的故事吧。我们可以猜到,因为妹妹的出生,小男孩立即就陷入了困境。没有人爱他,而他的学习成绩也没有什么大的起色,他还是我行我素。他不断地提出无理的要求,去骚扰同学,这是他实现人格完整的途径。接着会发生什么呢?每当他骚扰别人,他就会受到相应的惩罚。他在学校的劣迹很快地被家长知道了。如果他仍然不思悔改,学校就会建议家长把他带回家去,因为很明显,他已经无法适应学校生活了。
对于这个处理决定,小男孩可能很乐于接受,因为别的处理方法都不是他所喜欢的。而从他行动模式的逻辑连贯性上,也能看出他的这种态度来。尽管这并不是一个正确的态度,但是,一旦这个态度形成了,就很难改过来。他想挽回自己的地位,重新被众人所关注,有这种想法是他所犯的一个最基本的错误。若说因为某种错误他必须要受到惩罚的话,那么,这(想成为众人关注的焦点)就是那个错误。因为有这种想法,他老是想让母亲时刻关注着他;因为有这种想法,他成为自己世界里的国王,拥有了绝对的8年统治权,直到最后他突然失去了王位。在这之前,他觉得自己是为妈妈而存在的,他的妈妈也仅为他而存在。后来他的不幸来了,妹妹出生占据了他以前的位置。他竭尽所能拼命夺回自己的王位。这是他所犯的第二个错误。但是,我们必须要承认,他并不是个坏孩子。只有当他面临一个自己没有准备好的情境,而且旁边又没有可以倾诉的对象的时候,他只能选择独自应付,因此,才会产生如此恶劣的行为。我们可以举例加以说明。若是一个孩子长年累月地习惯了被别人所关注,而突然有一天,所有的事情都变了,一个与之相反的新情境就此出现了:他到了入学的年龄,但是学校里的老师并不偏袒谁,对待所有学生都是一样的。那么这个小孩要如何赢得老师的关注呢?除了惹怒老师,他可能没有更好的选择了。对于一个习惯了被溺爱其实刚开始并不是那么坏,也不是那么恶劣的孩子来说,这种情境就变得十分危险了。
所以,对于这个案例中的小男孩面临的窘境,我们就可以给出解释了。他所面临的正是个人的生活方式与学校所要求和期待的生活方式之间的冲突。如果用图示的方式加以说明的话,我们会发现标注儿童人格的方向和目的的图标与标注学校所追求的目的的图标的方向是背道而驰的。这种不一致性,正是矛盾之所在。儿童生活中的所有活动都是围绕着儿童自身的目的所展开的;所以,儿童的整体人格要求他不会偏离他的目的。而学校所希望的则是每一个孩子都能正常而健康地生长,这两方面之间的冲突就是显而易见的了;然而,身为校方往往会忽略了在这种情境之下的儿童心理变化,这样学校就错失了管理的良机,既没有对这些孩子宽容,也没有采取妥善的方式消除这类冲突。
我们知道,这个少年的生活完全围绕着一个动机展开,即让母亲围着他转,为他服务,而且只为他一个人劳心劳力。他的心理活动只围绕这一件事展开,即我要制约母亲,而且她属于我一个人。但是,进入学校之后,他得到的希望则是:要独立学习,独立完成作业。对此,人们给予了形象的比喻,一头烈马给它套上了一辆马车。在这种情形之下,孩子的表现自然是差强人意。但是,若我们对儿童的真实处境有了深切的认知,我们便会给予他更多的理解和同情。在此惩罚毫无意义可言,而且它只会加剧孩子对学校的排斥心理,认为这不是个他喜欢的地方。如果他因为犯错被学校开除,或者被要求父母将其领回家中,他会更高兴,因为这正是他所期盼的结果。他头脑中的错误的感知图式就如同一个圈套,最后把他自己也给套了进去。他觉得自己赢了,此刻,他可以完全操控自己的母亲了。母亲不得不再次服务于他,而这正是他所盼望的。
若我们搞清楚了这些,我们就必须承认,对孩子所犯下的各类错误进行所谓的惩罚,于事无补。比方说,有的孩子上学忘了带书本(若是这个孩子带了书本,显然就更奇怪了),因为一旦他忘记了什么,他的母亲就要为他劳心劳力了。这并不是一起孤立的事件,而是孩子总体人格图示的一小部分。若我们能明白,一个人人格的所有表现都是紧密相连的,它们共同构成了一个完全的统一体的话,那么,我们就会理解这个小男孩的所有行为都与他的生活方式密切相关。而孩子的行为和他人格的一致性这一事实也对这种假设予以了否定,也就是说如果孩子无法胜任学校的任务,仅仅是因为他愚蠢。一个愚蠢的孩子是没法一直按照自己的生活方式来行动的。
这个案例还让我们明白,其实在某种程度上,人类的处境都极其相似。每个个体人类的生活方式以及对生活的理解并不是与所谓的社会传统相一致的,并不是那么完全和谐相融的。以前,我们认为社会传统是神圣的,不可侵犯的,不能背离的,实则不然。而今我们已经明白,人类的社会制度以及风俗,并不是如此神圣,也不是永恒真理。它是随着社会发展而不断变化的。人们所制定的社会制度和习俗是因个体而存。而个体要想获得解放只能存在于社会意识之中,但是,我们这么说,并不代表要强迫个体去接受一模一样的社会模式。
要想了解个体心理学,首先要明了个体与社会之间的关系这个基本命题,这个命题对于学校系统和不能很好地适应学校生活的学生的处理,有着非常重要的意义。学校必须明白儿童是一个有着整体人格的个体,他们就像一块璞玉,等待着有心人去雕琢成才。学校必须掌握心理学方面的相关知识以便对孩子的特定行为进行评判。当然了,学校也不要将某些孩子的特定行为看成是一个孤立的存在,而应该将它看做是整个文章的某个片段,即整体人格的某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