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万历末期至天启初年,接连发生了轰动朝野的三大案,即梃击案、红丸案、移宫案,三大案与神宗、光宗、熹宗祖孙三人密切相关,也和朝廷派系斗争紧紧纠缠在一起。三案成为明末政坛关键,各种势力纷纷介入,案件无法正常审理,因此变得扑朔迷离。
梃击案
国本之争
万历帝于10岁时即位,到万历四十八年(1620年)去世,在位49年,是明朝历史上在位时间最长的皇帝。万历帝死后约10天,太子朱常洛在文官的安排下,经过一番虚情假意的推辞后,终于在八月初一日正式登基即位,年号泰昌。
泰昌帝的正式即位,令天下臣民大大松了一口气。因为在万历帝咽气前的最后一刻,他们仍担心这位太子能否顺利即位。
既然是太子,又何以要担心他能否顺利即位呢?
原来,这位生于万历十年(1582年)的朱常洛,其母亲王氏本来在太后身边做宫女,地位低贱。有一天,年轻的万历帝来到慈宁宫向母亲请安,刚好太后不在,万历帝正要离开时,发现了清秀可人的王氏,于是私下临幸。按照宫中规矩,皇帝临幸宫女,应该赐一物件给对方,作为临幸的凭证。但万历帝认为王氏是母亲宫中的宫女,私下临幸是一件不光彩的事情,所以没有给王氏任何信物,自顾自地去了。谁知道这片刻风流后,王氏竟然怀上了龙种。慈安太后本人也是宫女出身,知道此事后不但没有为难王氏,还十分高兴地召来万历帝询问究竟,万历帝不承认。太后命太监取出文书房内侍记录的《内起居注》,对万历帝语重心长地说:“吾老矣,犹未有孙。果男者,宗社福也!”就是说我已经老了,现在还没有孙子呢。如果这个宫女将来生个男孩的话,那是宗庙和社稷的福啊。话说得语重心长,万历帝只好承认了。
当时明朝皇位的继承,一般遵照三个原则:一是皇位继承,父死子继。就是说皇位的继承,父亲死了儿子继承。二是有嫡立嫡,无嫡立长。“嫡”就是皇帝的正妻皇后生的儿子,在有嫡子的情况下,要立嫡子,没有嫡子,才可以立其他妃子生的儿子,原则是选择其中最年长的。三是帝无子嗣,兄终弟及。皇帝要没有儿子,只好由他弟弟来继承。
万历帝没有嫡子,按照当时明朝皇位的继承原则(有嫡立嫡,无嫡立长)理应立恭妃王氏所生长子朱常洛为太子。但万历帝宠爱的是郑贵妃和她的儿子常洵,想立宠爱的郑贵妃之子朱常洵为皇太子,当时万历帝皇后还在世,为了能够名正言顺地立郑贵妃之子朱常洵为太子,唯一的办法就是等到原配皇后死了,扶郑贵妃为皇后,这样朱常洵的身份就变成了“嫡子”,名分超越了朱常洛的“长子”。基于这样的考虑,所以万历帝一直拖延着,迟迟不册立太子,但朝廷的绝大多数文官们担心将来定有废长立幼的事情,于是上疏请册立东宫,有“祖宗朝立皇太子,英宗以二岁,孝宗以六岁,武宗以一岁,成宪具在”之语。但明神宗在郑贵妃的怂恿下,总想借机立朱常洵为太子,于是就想出了种种办法拖延,但遭到大臣们的极力反对。他们认为,既然皇帝的正宫皇后没有嫡出,那么就应该在庶出诸子中立长。朱常洛虽是宫女所生,但他是皇长子,就理应被立为太子。而种种迹象表明,皇帝似乎没有这样的意思。这可是了不得的事情!在大臣们看来,常洛不立为太子,就是违背了朝廷得以立国的根本基础--祖宗之制。因此,保证常洛的法定权利,也就是捍卫朝廷的立国之本,绝对不能让步。因此,皇帝与大臣间的这次斗争又称为“国本之争”。
到了万历二十九年,万历帝到到慈圣太后那里问安,这位老太后不满意地问万历帝为什么迟迟不立太子。可能是老太后威风犹在的缘故,也可能万历帝对太后的问题事先没有准备,惊惶之下竟然说了一句关键的错话:“他(指儿子朱常洛)是都人(明朝皇宫内称呼宫人为都人)之子。”意思是说朱常洛出身卑贱。但明神宗显然是鬼迷心窍,他忘记了他母亲也是都人出身。当慈圣太后怒气冲冲地指着他说“你也是都人的儿子”时,万历帝这才醒悟过来,然后惊恐地“伏地不敢起”了。
这件事过后,八月份内阁大学士沈一贯上了一疏,竟然立竿见影地收到了奇效。奏疏中用“多子多孙”劝明神宗早立太子,终于打动了皇帝,下诏即日举行册立太子礼。
朝野上下,闻讯而欢声雷动。但郑贵妃却坐不住了,为此与明神宗大闹了一场,万历帝又开始动摇,以“典礼未备”为由,要改期册立太子。在关键时刻,沈一贯起了相当关键的作用,他将万历帝的手诏封还,坚决不同意改期。在这样的情况下,万历帝总算下了决心,到了万历二十九年(1601年)十月,在拖延了19年之后,万历帝终于立朱常洛为太子,同时册封朱常洵为福王。
闹了十几年的“国本之争”终于画上了句号。
朱常洛虽然当上了太子,但其实日子并不好过。明神宗不喜欢他,郑贵妃也对太子位虎视眈眈,随时想“易储”。就在此期间又发生了震惊朝野的“妖书案”。
妖书案
万历十八年(1590年),著名大儒吕坤担任山西按察使,在职期间,他采辑了历史上贤妇烈女的事迹,著成《闺范图说》一书。宦官陈矩(后来执掌东厂,参与审理第二次“妖书案”)出宫时看到了这本书,买了一本带回宫中。郑贵妃看到之后,想借此书来抬高自己的地位,于是命人增补了十二人,以汉明德皇后开篇,郑贵妃本人终篇,并亲自加作了一篇序文。之后,郑贵妃指使伯父郑承恩及兄弟郑国泰重新刊刻了新版的《闺范图说》。
郑贵妃改编、外戚出版发行的《闺范图说》,流传比吕坤的原著更广。由于当时为争国本君臣猜疑、朝局纷乱,有人认为郑贵妃如此做,是为了让自己的儿子当太子自己晋为皇后大造舆论。和吕坤素来不和的给事中戴士衡这下抓住把柄了,上疏弹劾吕坤,说他先写了一本《闺范图说》,然后又上《忧危疏》,是“机深志险,包藏祸心”,“潜进《闺范图说》,结纳宫闱”,逢迎郑贵妃。
这下已经致仕在家的吕坤当然明白事态的严重性,卷入天下第一大是非可不是闹着玩的,连忙向万历帝上疏辩诬,因为整个事情牵涉到郑贵妃,明神宗装聋作哑,没有理睬。
但是不久有一个自称“燕山朱东吉”的人专门为《闺范图说》写了一篇跋文,名字叫《忧危竑议》,以传单的形式在京师广为流传。“朱东吉”的意思是朱家天子的东宫太子一定大吉。“忧危竑议”四字的意思是:在吕坤所上的《忧危疏》的基础上竑大其说,因为《忧危疏》中没有提到立太子的问题。文中采用问答体形式,专门议论历代嫡庶废立事件,影射“国本”问题。又说:吕坤疏言天下忧危,无事不言,唯独不及立皇太子事,用意不言自明。又称吕坤与外戚郑承恩、户部侍郎张养蒙,山西巡抚魏允贞等九人结党,依附郑贵妃。
此文(即所谓的“妖书”)一出,立即引起了轩然大波。人们不明所以,纷纷责怪书的原作者吕坤。吕坤忧惧不堪,借口有病致仕回家了。
万历帝看到《忧危竑议》后,大为恼怒,可又不好大张旗鼓地追查作者。郑贵妃伯父郑承恩因为在《忧危竑议》中被指名道姓,也大为紧张,便怀疑《忧危竑议》为戴士衡和全椒知县樊玉衡所写。在戴士衡上疏之前,全椒知县樊玉衡曾上疏请立皇长子为皇太子,并指斥郑贵妃。
万历帝也不想把事情闹大,便亲下谕旨,说明《闺范》一书是他赐给郑贵妃的,因为书中大略与《女鉴》一书主旨相仿佛,以备朝夕阅览。又下令逮捕樊玉衡和戴士衡,经过严刑拷掠后,以“结党造书,妄指宫禁,干扰大典,惑世诬人”的罪名分别谪戍广东雷州和廉州。而吕坤因为已经患病致仕,所以置之不问。
可到了万历三十一年(1603)十一月,已经消停的“妖书”风波又沉渣泛起,而且闹出一桩惊天的冤案。
万历三十一年(1603年)十一月十一日清早,内阁大学士朱赓在家门口发现了一份题为《续忧危竑议》的揭帖。《续忧危议》抓住皇太子岌岌可危的处境大做文章,指责郑贵妃企图废太子,册立自己的儿子为太子。一则说,“夫东宫(指太子)有东宫之宫,一宫未备,何以称安乎?皇上迫于沈相公(内阁首辅沈一贯)之请,不得已而立之,而从官不备,正所以寓他日改立之意也”;再则说,“曰:改立其谁当之?曰:福王(即朱常洵)矣。大率母爱者子贵,以郑贵妃之专擅,回天转日何难哉”。三则说,“夫在朝在野,固不乏人,而必相朱者,盖朱名赓,赓者更也,所以寓他日更立之意也”。接下来,列举了附和朱赓的九个文武大臣,“而又有郑贵妃主之于内,此之谓十乱”。总的意思是说,皇帝不得已册立朱常洛为皇太子,但太子居住的东宫及其规制都不具备,因此储位未妥,国本未固,在“十乱”的活动之下,不知什么时候太子就会被废掉,而改立郑贵妃之子朱常洵为太子。
指责郑贵妃意图废太子,册立自己的儿子为太子。不仅朱赓收到了这份传单似的东西,之前一夜,已经在京师广为散布,上至宫门,下至街巷,到处都有。《续忧危竑议》假托一个叫“郑福成”的人接受采访时的问答。“郑福成”者,寓意“郑贵妃让福王成为东宫太子”。言之凿凿地分析,郑贵妃正在酝酿一场“易储”的阴谋,好让自己的儿子继承皇位,皇帝也有此意。因为新进的内阁大学士叫朱赓。国家有的是人才,为什么要用他?这是皇帝在暗示:朱家的皇位继承人将要更换,“赓”者与“更”谐音。真佩服中国人文字上的联想功夫,否则“文字狱”哪能代代相传。
此书大概只有三百来字,但内容却如同重磅炸弹,在京城中掀起了轩然大波。时人以此书“词极诡妄”,故皆称其为“妖书”。
万历帝生气了,真是树欲静而风不止,他要求锦衣卫和东厂加快侦缉工作,并且悬赏老百姓提供破案线索,发誓要找出那个制造谣言影响社会稳定的罪魁祸首。一时间,厂卫四出,大肆搜索,京师人人自危,笼罩在恐怖气氛中。
《续忧危竑议》中指名道姓地攻击了内阁大学士朱赓和首辅沈一贯,说二人是郑贵妃的帮凶。这二人大惊失色,除了立即上疏为自己辩护外,为了避嫌,不得不戴罪在家。沈一贯老谋深算,想利用这件皇帝督办的大案,来陷害自己的政敌。沈一贯与沈鲤本来就有嫌隙的,于是沈一贯化被动为主动,毫无根据的怀疑“妖书”出于沈鲤的门生、礼部右侍郎郭正域,指使给事中钱梦皋上疏诬陷郭正域、沈鲤与妖书有牵连,主张严查到底。由于“妖书”宣扬的基调是“东宫之立非上意,终必易之”,使万历皇帝十分恼怒,使他很容易接受沈一贯的主张,于是授权沈一贯大肆搜索。
郭正域正要离开京师时被捕。巡城御史康丕扬在搜查沈鲤住宅时,又牵扯出名僧达观(即著名的紫柏大师)和医生沈令誉。达观和沈令誉都受到了严刑拷打,达观更是被拷打致死,但二人都未能如沈一贯所愿,牵扯出郭正域等人。
因为郭正域曾经当过太子朱常洛的讲官(老师),朱常洛听说此事后,对近侍说:“何为欲杀我好讲官?”这话相当有深意,诸人闻之皆惧。为了营救老师,朱常洛还特意派人带话给东厂提督陈矩,让他手下留情。陈矩为人精明,尽管太子地位不稳,但也决不会轻易开罪太子。加上没有任何证据证明郭正域跟“妖书案”有关,显而易见地是场大冤狱。后来正是由于陈矩的鼎力相助,郭正域才免遭陷害。
针对郭正域的审讯一连进行了五天,始终不能定案。万历帝震怒,下诏责问会审众官,众官惶惶不安。东厂、锦衣卫,包括京营巡捕,压力都相当大,京师人人自危,如此一来,必须要尽快找到一只替罪羊。
万历三十一年(1603年)十一月二十一日,妖书发现后整整十日,东厂捕获了一名形迹可疑的男子皦生彩,皦生彩揭发兄长皦生光与“妖书案”有关。
皦生光本是顺天府生员(明朝的生员不仅是官学生,还是一种“科名”),生性狡诈,专门以“刊刻打诈”为生。皦生光还胆大包天地借“国本之争”讹诈过郑贵妃的兄弟郑国泰。当时有个叫包继志的富商为了附庸风雅,曾经委托皦生光代纂诗集。皦生光故意在诗集中放了一首五律,其中有“郑主乘黄屋”一句,暗示郑贵妃为自己的儿子夺取皇位。包继志根本不懂,便刊刻了诗集。皦生光立即托人讹诈包继志,说他诗集中有悖逆语。包继志情知上当,却也无可奈何,只好出钱了事。皦生光又拿着诗集去讹诈郑国泰,郑国泰胆小,加上朝野上下舆论都对郑贵妃不利,只好出钱了事。
皦生彩揭发声名不佳的兄长后,皦生光之前的事迹全部曝光,锦衣卫如获至宝,立即逮捕了皦生光,将其屈打成招。获得了以下口供:本人被革去秀才功名,怀疑是皇亲郑家(郑贵妃家属)指使,意图报复。在刻了“妖诗”及《岸游稿》以后,再刻《国本有关》,命其子连夜散发,以为皇亲郑家“定有不测之祸,可报大冤”。
皦生光的“自诬服”是逼供得到的虚假供词,但参加会审的官员却认为“生光前作妖诗,继播妖书,众证甚确,自认无词”。皇帝也以为此案可以了结,要三法司尽快定罪。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本来就可以结案了,主审的刑部尚书萧大亨为了讨好万历帝,还想把“妖书案”往郭正域身上引。但皦生光却表现出最后的骨气,在酷刑下始终没有牵连他人。他的妻妾和年仅十岁的儿子都受到了拷打,却都没有按萧大亨的意思招供。
尽管所有人都明白“妖书案”其实与皦生光无关,就连急于结案的沈一贯、朱赓都不相信,他们认为《续忧危竑议》一文论述深刻,非熟悉朝廷之大臣不能为,皦生光这样的落魄秀才绝对没有这样的能耐。但急于平息事端的万历帝还是匆匆结案,皦生光被凌迟处死,家属发配边疆充军。
皦生光死后,离奇的“妖书案”就此而平。“妖书案”虽平,但其影响所及,却已远逾宫廷,遍及朝野,险恶的宫廷斗争也并没有就此平息。
上述事件反映出宫廷内外围绕皇太子的激烈争斗,处处闪现出阴森的刀光剑影,梃击案就是在这样一种背景下发生的。
梃击事件
万历三十九年(1611年)九月十三日,王恭妃病逝。死去的王贵妃的境遇,折射出活着的太子朱常洛的景况。王贵妃安葬一年之后,朱常洛遭到心怀叵测者的暗中诅咒,说明他的地位直到此时依然岌岌可危。万历四十一年(1613年)六月初二日,一个名叫王曰乾的武弁(锦衣卫百户)告发:奸人孔学等人,受郑贵妃指使,纠集妖人,摆设香纸桌案及黑瓷射魂瓶,由妖人披发仗剑,念咒烧符,又剪纸人三个(皇太后、皇上、皇太子),用新铁钉四十九枚,钉在纸人眼上,七天后焚化。
万历皇帝获悉后,愤怒不堪,责怪内阁首辅为何事先没有报告。内侍太监听到皇上问话,便把早已递进的内阁首辅叶向高的奏疏交给皇上。其实叶向高已经知道此事,他的奏疏建议:为皇太子考虑,皇上应该冷静处理此事。如果大张旗鼓,朝野上下议论纷纷,反而使事态恶化,那么“其祸将不可言”。万历接受了这个建议,因为只有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才是唯一的上策,如果张扬出去,势必像“妖书案”那样闹得满城风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