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开始叹气,都说人死前会想起很多事,我第一个想到的事,这事办了一半,后面要由老爹善后了,再就是老太,她还有两个子女,少了我一个大抵很快就恢复了,流水那丫头虽然凌厉,有时候还是不让人省心,彦风那小子竟敢用一匹马出卖他老姐,我都没来得及教训他。
一瞬眼前竟闪过苏衍斐微弯唇角的脸。
猛地看到天地相交的一线天里一个黑影掠步飞来,黑色的披风在空中乱舞,如俯身冲下来的雄鹰一般,我不由瞪大了眼,眼前银光一闪,已被人抱到怀里,轻轻落到树枝之上。
赖七似是转回了身来,他一甩袖,低喝一声:“滚。”
霎时天地震动,周围的粗壮大树震动,相继如海浪扑倒而去,耳畔隐约听见赖七鬼哭狼嚎的饶命声。
天神发怒,四海八荒为之震动,大抵便是如此了。
我只来得及看了一眼他面上那遮住眉眼的面具,便陷入无尽的黑暗里。
黑寂。
恍若是夜色里,窗扇内不见灯光,四下里寂静无声,身前唯有一扇漆黑高大的门板,我顺手推开。
眼前豁然一亮,光亮只刺眼底,我忙举手遮掩,忽闻一男子悦耳笑声。
我讶然看去,只见眼前一片花海,一白衣男子幽坐树下,花雨纷飞,落到他逶迤层叠的袖袍,白袍之上银丝蜿蜒。才见他竟是一头银发。
我惊了一惊,细细打量他,他长发只用金簪松松束在脑后,长长刘海中分散落而下,一道赤金环箍在雪白额上,眉心上方的金环上若隐若现的一个“离”字。
狭长的眼,朱丹一样的唇。
好生漂亮的男人。
只听他嗓音清朗如月:“我用功力渡她,可保她性命,慕兄不试试么。”
我向来对“慕”字分外敏感,这才见花海里亦坐着另一人,因背对着我,几乎和树干溶为一体,所以并未发现。
一身墨蓝锦袍,隐约是暗色的提花纹,虽到的是背影,但我一眼认出是老爹……似是是年轻时的样子。
只闻老爹压低了嗓音,仿佛在极力压抑着情绪:“你能救?”
那男子轻轻微笑,白皙指尖滑过伏在他膝头一个孩子,微笑:“让她长大后来找我。”
我才注意到他膝头还有个孩子,柔软发丝梳成两个团子,看不清面容,却见一身粉色春衫,衣襟袖口绣着累累花瓣。
这衣服,像极了我小时候最喜欢的那件。
老爹并没有说话。
男子又是一笑:“做我的小娘子如何?”
幕老爹身子猛地一震。
“愣在这里做什么?”
耳畔响起低低的笑声,那气息灼的耳垂又酥又痒,我抬眼一看,却是苏衍斐,花海退去,重新陷入黑暗,只见他噙了一缕笑意一身绛色衣袍立在黑寂里,红色的衣,白皙的面,深邃的眸,漆黑的发,恍若深渊中摇曳的一只罂粟。
我呐呐:“你怎么在这里。”我吃惊的望向四下里一片漆黑的世界:“这是哪里?”
这时,黑暗中却响起幽婉的男子笑声。
他眼尾微扬,眸子凝出饶有趣味的笑意来,突将我一推:“你先回去。”
我忍不住睁开眼来。
青色的帐顶,柔软的被褥,帐中萦绕熟悉的沉香。
身畔蓦地一声:“小姐,你醒了!”
唔,是小小。
立即头顶出现两双哭红的眼,一双是小小,另一双竟是老太!另,又两张脸挤进来,自然是我那弟弟妹妹。
不过奇了,我长着么大都没看到老太哭过。
想抬手揉揉眼,但惊觉浑身都没有力气,又来了,我叹气。
老爹大步进来,沉着脸就训:“胡闹,你一个人跑去东郊做什么,慕家没有人了是不是,用得着你一个姑娘家过去,那无赖就是过去烧东西的,你让他烧就是,这点损失咱们慕家还赔得起。”
他在榻前走来走去,似是个困兽一般。
我吃吃笑起来:“我好饿。”
室内静了一瞬,下一刻便动了起来,尤其老太的嗓音最响:“行云饿了,还去准备吃的,做她喜欢的东坡肉。”说完竟抹了抹眼
我心满意足,这一躺实在是值得。
不过这一闹,清竹已经知道我是个女儿身,听说老太见我满身是血躺在大门口,惊得声音都变了,急急叫人将我抱进房里,清竹正好回来,自然也没有遮掩,老太抽空才与他解释,他神情倒是平静,只是这些日子,顾着男女大防,他又是个出家人,便一直未来看我。听说苏衍斐来过,与幕老爹不知商量了什么事,流水告诉我她也只听到了一句:“我慕家的人自有慕家的管教之法,还请大人不要插手。”
赖七之事,官府已经着手查办,听说拘捕了赖七等几个头领,正在审讯之中。
自那起,我再也未见到苏衍斐。
且,我吐血的事,谁也没有再提。
这几日在床上躺着,我闲来无事思考布无法染色的布匹之事,慕家订单繁多,一旦毁约实在是损失巨大,白色绸缎一般为平民所用,且也是忌讳之色,但还是有贵族公子喜白,比如阮云谦,虽然我对他没什么好感,但若是让绣娘在白缎上绣上彩缎应有的纹样,说不定也会收到追捧,毕竟在苏城,阮云谦是个活招牌。
趁着老爹来看我,我小心翼翼与他说,他只是一叹:“你长大了。”
我笑:“爹爹,我小时候是不是发生过什么事情,我不记得了?”
他神情很是复杂古怪,低道:“爹爹不会让你有事的。”替我掖了掖被角,径自出去了。
这日天朗气清,老太嘱咐清竹陪我去游湖,咳,其实她那点心思,我心知肚明,但我在床上躺了这数日让她心肝受了严重刺激,也不好驳她。况她也不再让我束腰,偶尔给我点荤菜吃,我甚是欣慰。
已经到了初夏,日头炎而不热,沿岸小荷初露,隐有花香,最是适合出游的时候,都说不是冤家不聚头,千里姻缘一线牵……咳,偌大的一条徒掖河,偏偏就遇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