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帘冲向夜空,再难见他容颜。
身下只如地震一般,墙垣劈裂断裂开来,脚下似有什么东西移动,忽见白帆在上空张开,本来平静的湖面水柱四起,地面只似被劈开来,大水顺势涌进,原我们身下是一艘船。
离剑在我身后凉凉的笑:“他擅自调兵来这里,背了个不忠的罪名置他那皇帝安危于不顾,小行云,他为了你,当真是什么事也做得出来。”
我闻言只红着眼冷冷看他,他神色慨叹:“两方厮杀尽数,他未损多少兵将,可我死伤大半,并为此损失了一个藏身地点,听到消息半路折回来,错过刺杀皇帝的机会。”他肃然瞧我:“你看,为了你,这样赔本的生意我都做了。”
我气急反笑:“盟主的意思,我还应感恩戴德,俯首称谢么?”
他神情一顿,额前赤金坠子乱晃,打到他狭长的眉眼,只似有什么情绪一闪而过,他沉沉看我,语气竟是沙哑认真:“我只想让你知道,我……”
我不愿再听他一言,扭头便走。
我终还是未能逃离,或许,就如离剑告诉我的,我是离他最近的一颗星,所以注定与他一般,尝尽这世间孤独。
船行了不到半个时辰,皆下了船乘换马车,我被几个黑衣人拥簇着上了一辆马车,夜色渐深,四下里寂沉沉实在难辩身在何处,况那车厢三壁皆封,只闻车身震动,轱辘声响。
车门被打开,一袭白色袍角如那清冷月光一般倾泻进来,我抬头见是清竹,垂垂眼没有说话。
他将门轻轻阖上,在我身边坐下,只闻他袖中轻浅檀香幽幽在侧,亦不说话。
我向来是个经不住冷场的人,若是平常无论多么尴尬总要找些话头来说,可今晚心中触动太大,又哭的厉害,眼睛瑟瑟的发胀,坐了一会,眼皮已经开始打架了。
终听清竹的声音温和响起:“困了么,睡会吧。”
听他这样说,我也不掩饰,含混“嗯”一声,就势往旁边冷硬的车壁上一歪,清竹缓缓开口:“你若不介意,靠在我身上罢。”
我心中便忍不住颤了颤,想起今日骗苏衍斐孩子不是他的心就一阵绞痛,如今和他瓜田李下,我若再和他亲近只怕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忙扒着车壁摇了摇头,道:“我这样就很好。”
他声音黯了半分,似是苦笑:“是么。”
我身子微不可查的僵了僵,到底硬着心肠没有动弹,便觉有柔软暖厚的毯子盖到我身上,他动作轻缓,仍是掠起缕缕细风,那轻淡的檀香味道萦绕在鼻底,不过一瞬便如烟散去了,我心中一片怅然。
他坐在我身边虽然不说话,但我总不能当他不存在一般,况我隐隐可以觉察他目光柔和落到我脸上,我阖着眼眯了会,反倒睡不着了。
终忍不住开口:“师兄打算一直追随离剑,任他为所欲为么?”
许久都未听他回答,不由回过头去看他,车内晦暗的光线,他正垂着眼,微阖的眉眼轮廓柔和,他的发生的很快,如今已能绾到发顶,只用一只碧玉簪箍住,那簪上翠绿的色泽衬得他发丝乌黑柔亮,都说发丝柔软程度能看出一人性格,想必他的发丝定是柔中带刚的。
只听他低低道:“我祖先世代侍奉殷家,这是我家族的宿命。”
我轻道:“哪怕他去送死,做大逆不道的事,师兄也要跟着么。现在的皇帝虽非我族类,但在他治理之下尚算是盛世,国泰民安,师兄非要跟着他趟这浑水么?”
清竹没有说话。
我不由定定看他,初见他,他一身雪白僧衣立于花瓣纷飞的海棠树下,那一笑,高洁纯净,仿佛沾染不上任何烟火气息,如今他已还俗,依旧一身白衣,发黑如墨,虽那温和出尘气质犹在,可他已不是原来的清竹了。
我心中复杂,叹气:“菩提本无树,何处惹尘埃。”
清竹身子一僵。
我突惊觉自己的话说的过重了,不由呐呐:“抱歉。”
清竹唇角微动,许久才涩道:“你说的对。”
我讪讪,索性转回头继续眯眼假寐。
不到半盏茶的功夫,忽听车门又被打开来,外面的冷风忽的灌进来,吹得我顿时一个激灵,进来的阮云谦忙将门关上了,看到清竹,兀自皱了眉:“你怎在这里?”
清竹声音平平缓缓:“盟主命我前来保护……少主。”
阮云谦冷哼一声,径自在我身边坐下,见我靠在车壁上歇息,一双桃花眼已经眯起来,嗤声道:“就这样睡?你不累我看着都累。”
我没好气瞪他:“与你何干。”
他邪气的笑了笑:“我若告诉你一个消息,你答应乖乖靠在我肩上睡。”
我心脏便是一提:“什么消息。”
阮云谦挑着眼眉不说话,指了指自己宽肩。
我开始磨牙,很有骨气的一撇脸:“我才不受你的骗。”
“哦?”他将语调尾音拉得长长的:“真不听?你当真没有挂心的事,比如庄园牢中……”
自随离剑上了船,我就一直担心仍被困在牢中的老爹,如今被他一提,我只如被点燃的爆仗,立即揪了他的衣襟:“我爹爹怎么了?”
阮云谦得逞的哈哈大笑,拿眼瞄了瞄自己的肩膀。
这阮云谦真是我的克星,我哼哼吱吱半晌,终于妥协,大义凌然将头往他肩头一靠:“好了,说罢。”
他得寸进尺的伸臂揽住我的肩头,自己将身子往车壁上一靠,侧脸问我:“怎样,这样舒服些罢。”他气息温暖的拂在我发上,带着微微的痒,我偏脸正对着清竹,他依旧垂着眼,并不往我这里看,我却觉他平静略显忧郁的目光从未离开我的脸。
心中一阵别扭,催促道:“你好婆妈。”
阮云谦隐隐咬齿:“我心甘情愿给你当枕头,你还嫌我婆妈。”我气哼哼一声,他才道:“你放心,已被苏衍斐救出去了。”提到苏衍斐三个字语调一沉,我心中松一口气的同时猛然惊醒,这厮和苏衍斐是仇人,我竟靠在仇人肩上,实在是大大的不对,慌手慌脚的坐直了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