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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穿越词语(2)

大理石渗出雪白的诅咒

证实倾圮不分地点

废墟的侧面支离破碎

密密刻满字母俯冲如

一只只从他掌中凶猛攫食的海鸥

水平线的叫声又冷又亮

那刺穿青铜盾牌的水

结晶在死者焦渴的嘴边

像个妄想中的胜利

修昔底德斯来此寻访亡灵的

袍子里的风鼓动奖给一切诗人的

叛国罪不认识的词

“公元前”踩响地雷

可乐瓶碎电脑灵柩

跨着正步蒙在国旗下

摆进翱翔的机器

他的仪仗队是个干裂的港口

柱廊和蜥蜴相同的两栖类

听见心里一片海日日退去

舔不到脚趾的灿烂波浪拉开

旷野撕散的棉桃像两行足迹

我们的远征总背对海

像一场和自己无休止的争论

“他们蹂躏了那地方,就回去了”

史书这样写我们死亡的意义

奇形怪状的海岸上

仙人掌果坠着血红的乳头

束着腰的胡桃树下

毁灭背对每一个故乡

“他们蹂躏了那地方,就回去了”

简洁的句子拖着地中海

刮平的神谕摸不到的海底

罗马拿破仑不列颠

一捧捧火山灰庞然倒扣下

瞎眼的鹰扛着今天的帝国

但我们是回不去的

乌有的意义是回不去的

我们的家埋在别人粉碎的家里

修昔底德斯精致研究

一朵浪花跌落的绝对性

我们的蹂躏唯一赢得了

一声枪击的沉闷感谢

一片走投无路的摇落的松荫

对每只耳朵都是外语

没人听懂时只对自己说

活人听不见就对死人说

修昔底德斯本身是亡灵

沿着希腊的溃败布置

一座两边都是海的高耸的石门

湛蓝耀眼的穿越

等于同一场沉没

回家的路本不存在

因为大海那边本没有家

因为我们比大海更空旷

唯有厌倦这唯一一边

厌倦于自己的分裂

和在潮水上记录分裂的努力

一个吹散云朵的深长叹息

震荡肺腑伯罗奔尼撒不在

纽约伊拉克不在

未来尸首预约的手术

溅起堆堆疯狂演讲的泡沫

早缝合了树叶翻开惨白的底牌

我们的鱼骨斜插在书里

盯着看四周粗硬的沙粒

涌出腐蚀的颜色

修昔底德斯抚摩一个淤血的字

大海这块痂抚摩过

被蹂躏的人的可能性

回不去时回到

一支戳疼天空的断桨

第一眼就被蓝的浓度宠坏了

把噩耗研磨得更细些

写出历史

我的历史场景之六

克丽斯塔?沃尔芙,一九九二年

柏林的满月复活一次背叛

她写过那房子此刻房子走出房子

她写过那街道此刻街道漂流出街道

她写过的大海抬高剖腹产的床

卡珊德拉美狄亚克丽斯塔

血淋淋押韵

谁给阴影一个轮廓不得不血淋淋

像月光的视力刨出

女人薄薄掩埋的银白骸骨

铺路石透明分裂的眸子

盯着墙的平行线迈锡尼科林斯北京

满是弹洞而卵巢像靶心

她在一座座城市的碎玻璃上赤脚起舞

情人们睡进冰川的怀抱

跟着步伐娇小的作品移动

刺绣现在肉吱嘎作响的擦痕

编织一次退色检查站的

探照灯像女巫爆炸满月鸡尾斑斓

被过去辞退才双倍呕出现在

她写不洁剧毒精确之美

一把铁椅子又冷又硬硌疼室内

一声轻轻甚至刻意温柔的“说吧”

一颗心陡然沉下去的空

娇小的“完了”受限于重量的物理学

呼喊从拢在嘴边的手指间泄漏

勃兰登堡门前那女孩儿

听觉的金羊毛正兑换成

一簇锈迹斑斑的青铜阴毛

她的写写下我们之间银波粼粼

一个填满征兆的黑海

背叛每个对她背过身去的墙角

出卖镂在抿紧唇线上的冷笑

偿还月光的债越皎洁欠下越多的债

克丽斯塔美狄亚卡珊德拉

背叛不值得的活

同时背叛不值得的死

房子走出房子水底废墟嶙峋

街道漂流出街道水波复制着耻辱

自行车蒙着林荫上演一部歌剧

徐徐捕杀自己孩子的夜晚

从柏林远行抵达

只有女人试着薄薄掩埋的

血污之美急促之美

无数满月辞一样准时升起

肯定最初一轮艳冶的构思

爱上还能继续涨潮的疼

活在死亡深深的照耀中

我的历史场景之七

叶芝,现在和以往,斯莱歌墓园

大海是一个诺言至死不兑现

才一次性夺走我们的眺望

他的名字牵着约会的另一端

等了二十年的早晨风声格外嚣张

本布尔本山的静默绷紧鬼魂的蓝

全世界的韵脚应和一排海浪

成百万块化石贯穿一条血腥的线

我蹦着走像被举在一滴水珠上

我的影子也像动物爬过海岸

有小小肉体扼住呼吸的疯狂

有背对着光的陷进石缝的双眼

有个堆积的活过的形象

什么也别说小教堂的语言

刻成孤零零的雕花柱子月光

把嵌在厨房窗口的本布尔本山推远

山脊上一抹天青色从他的诗行

斟入我的一瞥用二十年变酸

一个未预期的我又已是陈酿

陈旧得能和他共坐消磨爱尔兰

空旷得迷上一阵鸥啼的苍凉

他耳语大海的缝合术粼光闪闪

一次靠岸仍靠近离开的方向

当汽笛锈蚀的喉咙饮着混浊的夏天

这个吻有诀别味儿溅到唇上

湿过再醉人地被狂风吹干

他的墓碑擎着冷艳的青苔香

远景在我的呼吸间撒盐

骑马人像大海放出的白云一样

允诺碧蓝弧面上一条宛如锁死的船

一次性完成我们的眺望

西行琐记西行琐记(6首)林莽秋风中的额济纳

是因为十月的阳光而一片金光灿烂

是因为秋天的清澈而耀眼与明亮

不是因为这古老的胡杨

那么多金色的叶子落在了弱水河上

河水金黄流向同样古老的居延海

在巴丹吉林沙漠的腹地

古老的弱水河从南向北

流到这里漫延成河流的蛛网

额济纳因遍布的河流与胡杨

成为太阳底下的一块金子

那些马背上的炮英雄

传说像金色的叶子一样古老而神秘

锁阳城

这曾是古老的瓜州

红柳簇拥着秋阳下破败的锁阳城

远处的疏勒河曾送走了西行的玄奘

一座佛塔在城东期待为土丘

历史的尘埃湮住了以往的街市声

城中的眺望塔高如当年

一座汉唐的边塞重镇

只有红柳在艳阳下宣泄着它的浓艳与孤独

玄奘西去听见了通天河的喧响

太阳天天照耀着被世界遗忘了的锁阳城

肩水金关

黑河从张掖向北流入戈壁称为弱水

汉长城沿河而上凭借河流

阻断了北方的胡马、强弩和刀兵

肩水关站在弱水河上

金色的胡杨年复一年地献出它的金子

在金塔城以北

曾与玉门齐名的一座汉代雄关

因一万多枚汉简的面世而浮出了历史

但因缺少了诗人王之涣

始终沉寂于平沙茫茫的戈壁滩上

在一望无际的褐紫色的微茫里

肩水金关是夕阳下仅存的一点儿金黄

沃洼池

在茫茫大漠中像一颗未熟的葡萄

一泓静水青涩地闪动

天马消失

化作天上驰骋的云

彩霞和雾霭的毛色映出

沃洼池中汉武帝的梦

阳关的烽火也已消失了千年

当年竖起鬃毛倾听号角的天马

在北上的尘暴中踏响了震天的蹄声

池边的芦苇轻轻地摇曳

历史和传说微微地闪动

河西四郡

以武威之势

伸中华之臂膀

饮皇恩于酒泉

断相思于玉门

在黄河以西沿祁连雪山的峰峦

从凉州到甘州再到肃州

面向阳关和玉门的安西和敦煌

是我们曾经遗忘的瓜州与沙州

而大风年年地刮过

号角呜咽唱出了千年的牵挂

祁连山脉涌起

将河西四郡

鸟巢般地安置在自己的臂弯中

魏晋墓

这小小的墓穴

无法和汉墓的黄肠体凑相提并论

砖砌的拱顶与窄小的墓道相连

但那里却是一个温馨的世界

画像砖上的耕牛信使马匹

还有男主人的宴会女主人的出行

粉白棕红和墨色那样简约地呈现了以往

与戈壁滩上那微微凸起的沙丘相同

那些质朴的生活场景镶嵌在四壁上

那样简洁生动

好像千年后的我们也能步入其中

而女娲和伏羲在棺椁的金色云纹中飘浮

太阳鸟把幻想和希望化作了另一个世界

在酒泉郊外的戈壁上

微微凸起的无数个沙丘下的魏晋古墓

我们的祖先清晰地展现了自己的世俗生活

丰盈地面对神秘的前世

质朴地祈求着无法知晓的未来

在冬天的花园里点火(8首)于坚

黄昏时分的黑啤酒瓶

黄昏之宴 人间扔掉无数空酒瓶

有一只倒在旅馆附近长椅上

先前满怀酒精的家伙现在一身轻

随着流浪汉翻身鸦群在商标上空徘徊

落日和风朝那醉醺醺的深处涌去

又满了 飘飘欲仙光芒四射

未来的纵火犯下一轮有人会灌它汽油

灌它自来水灌它油漆灌它胶墨汁

或者从男子们黑暗的山谷流出的泉

虫子会爬进这个长穴走到底又退出

塔克拉玛干将用它储存沙子大海将雇它保管盐

它也分裂那浩瀚的版图以瓶装的形式

莫兰迪先生优雅没碰它一个指头 只是调些颜料

抹在世界的空白处空即是色请它登堂入室

分享上帝的席位我猜没有人会自找麻烦

打开另一瓶黑啤朝着啤酒瓶里灌 除非他是酒鬼

总得再装点儿什么宇宙之间没有谁闲着要么

作为空地要么作为钻空子者彼此支撑彼此耗损

直到那群热衷于破坏的青年举着旗帜到来

在光天化日下将它作为榔头砸碎敌人的花岗岩脑袋

从此无人知道这些暗藏着刀片的玻璃碴子在前世

曾经盛满黑啤酒亭亭玉立怀着女性之梦

万物为之陶醉

2010年11月14日星期日

弗罗斯特的真理

一如弗罗斯特所见

林中露出了两条路

一条覆满落叶

另一条也被落叶盖着

依然如他所说总得放弃一条

选择这条暗地里就永远牵挂着

那条所有的诗都为它写

唉先知您说出了一个真理

却忘记告诉我们之后

您走的是哪一条小路都有路牌的

这条去往约翰逊镇

那条去往曼斯菲尔德山

2010年8月在新英格兰

光辉的一天

2010年8月21日在美国佛蒙特州的森林中,

与诗人罗恩、王屏、蔼诗人JoeBrainard之墓。

光辉的一天……太阳照耀万物

有块白石在佛蒙特州的森林里发光

乔?布雷纳德之墓美国诗人

1942-1994年在世俄克拉荷马的高中少年啊

戴着副黑框眼镜谁读过你的诗?

青山下湖泊安静鸟在午睡

我记得睡莲开着夏天已近尾声

死后罗恩和肯沃德搬运了很久

一块石头穿越松树林熊和落叶都靠边站

白得像一块耻骨纪念没有文字我记得

六十年代哥们儿常在这里饮酒抽大麻听松

坐在坡头看落日就像三十年前在昆明

尚义街6号几个同党关着窗子

喝下军壶里的凉水在语言中起义

乔我记得那是冬天没有下雪

你的鸭舌帽丢失在南屏街书店

下楼梯时撞到突然加厚的墙

我俯身摸摸你嵌入岩缝的皱纹

被烫着似地缩回手来

太冷正像传说中的天才之额

世界这炉子热火朝天它们总是

冰凉如石

2010-8-22

《我记得》是乔·布雷纳德的一首长诗,每行均以“我记得”开头。

在冬天的花园里点火

韩东和丁当去年冬天来到我的花园

带着各自的女人和厚薄不一的钱夹子

她们站在凋零之中显得越发鲜丽

相识是由于写诗现在写得少了

但一如既往继续关怀着世界

使我们可以在青年时代相遇

也可以在其他方面一次次抵达一见如故

冬天的花园树叶落入臼套

准备老生常谈地将一生结束于地面

我提议烧掉它们在冬天的花园里点火

也是一个卷入时代的烈士动作

女人采集落叶男人寻找火苗顷刻之间

黄褐色的叶子不再垂头丧气飞舞起来了

没想到如此的单薄下面还藏着那么多烟

那么多黑翅膀的蝶那么厚的灰烬那么纯净

从前在一起只顾了说爱谈诗从未见过老韩弯腰点火

他俯身朝着枯叶堆划亮打火机的姿势就像一个老练的花匠

与钻木取火修枝在键盘上打字相当

都要用手指和腰我们因此腰肌劳损

像银杏树在上升中逸出了旁枝撞出了疤痕

而丁当站在被火焰烧焦的空处

张开双臂使劲跺着以免在我们离开后

死者们死灰复燃就像是另一种蝴蝶

我从未见他如此轻灵

2010年10月22日星期五

失踪之书

在朵渔家小住

书架陈列者与我接近

都曾被某些书吸引取出就不放

像是在大海中捞到了盐

付款时争先恐后像是加入一种

限额的信仰是的很难预料

何时又成禁书1966年的梦魇就睡在某页

它并未停止行动一直在修改病句

看不出曾经翻阅的痕迹

我那几册也从未翻开

塞进高原上的书堆

盘算着某个秋天活计稍歇

在残阳下读书菊花越发金黄

年复一年一本本失踪翻箱倒柜找不到

仿佛又遁回了作者脑门后面的浩瀚

忽然在这里出现仿佛刚刚写下

海河在窗外秋日将尽

对面楼中有人打开了厨房里的灯

幽暗的大道越过平原直插天边

明月就要君临

2010年10月31日星期日

旅行袋

穿过佛蒙特州的绿色山冈

同车的英语诗人忽然间手舞足蹈

翻衣袋抖背包对着我叽里咕噜

听不懂但明白他的意思

哦想要葡萄酒和笔

我虽异乡人这个嘛可以提供

就在我的旅行袋里

2010年8月16日在新英格兰

头发

飞机抵达佛蒙特州的伯林顿机场

来接我的美国小伙子走了一圈

没看见黑头发的家伙

吹着口哨跳上车开走了

之后夜晚来临大地长出黑暗的头发

我的朋友中也有很多冒失鬼

有一次我从理发店里出来没带头发

他们以为我已经秃顶

2010年8月16日在新英格兰

女哲人

世界打造思想者

用大理石和青铜

用凿子和锤右手受伤

用焦炭 火焰和失蜡法

烟消雾散时不朽的肖像

一尊又一尊矗立在希腊和罗马

矗立在柯尼斯堡种着菩提树的公园

那位男子拄着腮低着头沉思

——这是崇高的因此他公然裸体

大师如云但谁也无法用水蜜桃

雕出一位女哲学家她们永远不会

杵着下巴殚精竭虑思考宇宙之谜

妇人之见画眉深浅洞察于闺阃庖厨

一直都被划入果园的附属范围

披着色迷迷的嫣红女红花红

粉红水红绯红腮红口红肉红

樱桃红我的名字叫做红

藏着思维之仁

2010-11-11改

儿童的点滴之歌(4首)翟永明

——湖南娄底小世杰

头上插着三根管子

她的母亲在哭述

母爱带来横祸

我就是这样一勺一勺地

把他喂成这样

宝宝躺在这儿成不了花朵

成为枯叶带着未长大的安详

宝宝的名字从床头从床尾

飘零而落化作血浆

血中也有毒

结石宝宝在唱点滴之歌

妈妈的泪水洒在他的脸上

一点一滴进入他的梦里

无论什么样的水都无法清洗

小小的石头妈妈的泪水也不行

那些化学名称化作的点滴

流进血管也不行

结石宝宝在唱点滴之歌

有人在喝宝宝的血有人在分红

有人在把白色的液体滴到

宝宝青色的血管里

他们管它叫蛋白质

白色的液体通过宝宝的身体流出来

变成血色他们称之为肾结石

戍子年的牛奶是吸血鬼的口水

戍子年的问题是超标的问题

结石宝宝在集体打点滴

宝宝已经永远地睡去

而不是只睡片刻

妈妈却还在床头张望

走廊里刮过的消逝的风

成千上万的铁架在天空中飘浮

挂着一小瓶一小瓶液体在飘浮

它们都是白色的:

害命的和救命的液体

宝宝已不再需要

宝宝已不再需要

天空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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