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吧,逃吧,识时务者为俊杰嘛!
布隆迪哗哗地踩着水,很快就要越过小河,踏上彼岸了,突然,它发现形势似乎发生了微妙的变化,短鼻子公象收敛了转身欲逃的姿势,正面对着它,好像出窍的灵魂又飞回来了;大白象的鼻子也恢复了生气,弹弹跳跳,竟然竖直起来;帕爪象群的其他小公象和母象们情绪也镇定了许多,不再像无头苍蝇似的乱窜。
难道大白象崴伤的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奇迹般地不治而愈了?
不,不可能。布隆迪定睛望去,大白象仍吊着一只脚。
布隆迪冲上了岸,离帕爪象群只有十来米远了,奇怪的是,短鼻子公象胆气似乎更壮了,贴到大白象身边,四支象牙两根象鼻一字儿排列,组合成一道屏障;那眼神,早已没了惊恐,竟然乜斜地望着它,露出一副鄙薄的表情。
这不能不让布隆迪产生疑虑。
也许,毛病出在自己这一边呢?布隆迪想。它先用鼻尖触摸了一下自己的身体,没什么变化,又抚摸了一下象牙,完好无损。然后,它回头望了一眼,这一望,谜底算是揭开了。原来,麦菲根本就没有跟着它一起跨过边界线来。这家伙,还在闷着头卷食着嫩竹叶,神态娴静、温文尔雅,就好像什么事也没看见似的。麦菲在洛亚象群有着特殊的地位,它不动,其他小公象和母象们闹不清究竟是怎么回事,也都傻乎乎地站在原地看热闹呢。
怪不得大白象和短鼻子公象会突然变得不怕它了,它们看见它布隆迪单枪匹马,没有追随者,没有同盟者,连头助威呐喊的象也没有,孤家寡人、势单力薄,所以不把它放在眼里了。
——跟我来啊,打下江山,建立千秋功业!
布隆迪不得不停下脚步,扭头朝麦菲喊叫。
麦菲好像聋了一样,任凭它叫哑了嗓门,一点反应也没有,仍然津津有味地吃着竹叶。
一鼻难抵双鼻,两牙难抵四牙,布隆迪显然不是大白象和短鼻子公象的对手,尽管大白象瘸着一条腿。它转了个身,踩着河水往回跑。
————嗬——嗬——背后传来帕爪象群的讥笑与起哄声。
笑吧,笑吧,看谁笑到最后!
布隆迪气急败坏地回转到麦菲身边,一鼻子抽在麦菲的屁股上,连吼数声:
——你是存心要让我出丑啊?
麦菲眼睛瞪得溜圆,惊讶地望着它,好像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
到底是雌象,没有进取意识,缺乏远大的抱负。布隆迪学着大白象的样,瘸起一只脚,然后鼻子大幅度地在空中抡了两圈,以示自己的胸襟与气魄。
——来吧,我们一起画一幅洛亚象群宏伟的新蓝图!
——这样不是挺好的,干吗要挑起一场领土纠纷呢?
——我带你到野芋箐去吃野芋头,又香又脆,保你满意!
——你夺了帕爪象群的领地,你叫它们怎么活呀?
——你操这份心干啥,你又不是救苦救难的菩萨!
——我不希望看到杀戮与流血。
——你这是妇人之仁,哦,对了,你本来就是一头雌象嘛。
——我们现在拥有的这块领地,地域辽阔、食物丰盛,足够养活洛亚象群十几头象了,何必还要大动干戈呢?
——啧啧,你的目光怎么这么短浅?真是井底之蛙!我不跟你在这里磨嘴皮了,我是象酋,该听我的,快快撅起你那副三尺长的宝牙,跟我冲锋陷阵!
布隆迪不耐烦地甩了一下鼻子,结束了关于是否该扩张领地的争论。它是象酋,它有权决定洛亚象群的战略方针。
都跟我走!布隆迪朝母象和小公象们挥动鼻子。不长象牙的母象和小象们虽然没有什么战斗力,但助威呐喊壮壮声势也是好的。
布隆迪再次气壮如牛地跨过边界线向小河对岸冲去。
麦菲不能理解布隆迪为什么那么热衷于领土扩张。是的,土地是生存的基本要素,没有领地就意味着要过流浪挨饿的生活;是的,领地越广阔,生活也就越富裕。但是,你也该设身处地地为被你剥夺了领地的其他象想一想啊,它们怎么生活呢?那些带着乳象的母象,一旦断了食物的来源,还怎么来给乳象喂奶?再说,世界上所有的领土并吞,都伴随着一场残酷的杀戮,让许多无辜的生命死于非难,这值得吗?每一头象,都是一个母亲生命的结晶:一头象从受孕那刻起,十八个月怀胎,一朝分娩,历尽千辛万苦,乳象呱呱落地,哺乳期长达两年,滴滴乳汁,都是母象生命的浓缩;除此而外,分分秒秒要守护在没有自卫能力的小象身边,严密提防食肉猛兽的袭扰。毫不夸张地说,养育生命的过程,是个复杂的系统工程,是个呕心沥血的艰难历程,是个生命传递与接力的过程。正因为母亲在养育生命的漫长过程中付出了如此巨大的心血,做出了如此重大的牺牲,因此,母性的本能就是厌恶一切形式的杀戮,从心底里反对战争。对于一头心智健全的雌象来说,生命的价值超过了一切。
一场杀戮,将毁灭许多母亲一生的心血一生的希望一生的寄托。
麦菲想起在非洲萨梅象群的日子。同洛亚象群一样,萨梅象群也和另一群名叫萨英的象群毗邻而居,以小河为界。虽然彼此也用粪便与毛发沿着河岸的灌木丛布置边界线,但两群象友好相处,从来也没发生过边境摩擦。统治萨梅象群的是德高望重的老祖母梅蕊,统治萨英象群的是慈祥和蔼的老母象英窦,出于对生命的爱惜,两头老母象就像关系融洽的老邻居一样,即使出了点什么问题,也能互相谅解。
有一次,萨英象群一头翘翘牙公象私自越过边界线,来到萨梅象群的地界,不知是出于淘气还是出于想出“人”头地的野心,竟然在萨梅象群最富饶的一块草场用粪便圈了一道气味边界,这是明目张胆的侵犯。萨梅象群二十多头成年雌象和雄象把肇事者团团围住,要是在雄性统领的狮群,这肯定会引起一场流血的斗殴,但老祖母梅蕊只是轻描淡写地在翘翘牙屁股上抽了两鼻子,让翘翘牙拔了一些草,把那些粪便盖了起来,就算完事,放翘翘牙回萨英象群了。
为什么要扩张?为什么要杀戮?为什么不能真正地和平共处?
麦菲决意阻止布隆迪,当布隆迪第二次朝小河对岸奔去时,它仍伫立不动。
布隆迪这一次谨慎了许多,刚跨过边界线,就扭头张望,见麦菲仍没跟上来,便用连续短促的吼叫进行催促。
麦菲还是不予理睬,但洛亚象群两头嘴角刚刚吐出牙尖尖的小公象,扬起鼻子兴奋地应了一声,学着象酋布隆迪的样,撅起还十分稚嫩的牙尖尖,迈开还不十分结实的四蹄,要冲过河去。
唉,不懂事的小家伙,你们是要去送死啊!
麦菲倏地蹿出去,抢在两头小公象下河之前,拦住了它们。它的长鼻子就像交通栏杆,禁止它们通行。
两头小公象无可奈何地停了下来。
就在这时,河对岸的帕爪象群吵吵嚷嚷似乎发生了什么事,布隆迪定睛看去,五六头母象正在河滩一个冒着蒸汽的热水塘里,用鼻子挖掘湿泥巴,跑步送到大白象面前,堆在大白象那只崴伤的象蹄下面。那几头母象就像消防队员救火一样,脚下生风,一趟又一趟跑得飞快,很快,大白象崴伤的那只象蹄下,热腾腾的湿泥巴垒得像座小山。大白象将那只崴伤的脚插进热泥巴里,脸上的皱纹舒展了,看得出来,伤痛正在迅速缓解。
布隆迪心急如焚,它知道,热水塘挖出来的湿泥巴,含有高浓度的硫磺和其他矿物质,治疗扭伤可说是具有立竿见影的疗效,有可能半个小时,也有可能几分钟,伤痛便可治愈。一旦大白象能站稳了,过了这个村,没有这个店,再也不可能找到吞并帕爪象群领土的机会了。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兵贵神速,成败在此一举!它再次转身往回跑,准备用鼻子当鞭子,抽麦菲的屁股,赶着麦菲一起过界河。麦菲好像早就知道它会来这一手,没等它赶到,就撒腿跑进丛林里去了。
布隆迪追了一程,没追上,回到小河边一看,对岸的大白象那只崴伤的脚已能定定地站在地上了。大白象的眼睛里已没有恐惧,相反,燃起一簇簇火星,不断挥舞长鼻,发出高亢嘹亮的吼叫,那神态、那风采、那姿势,无不在显示它的伤痛已经痊愈,可以和一切来犯者决一死战了。
现在,即使麦菲愿意帮助它,也无法并吞帕爪象群那块丰腴的土地了。
机会溜走,霸业成梦,空有一番凌云志,唉!
看来麦菲虽然长着一副三尺长的宝牙,本质上还是一头胆小怕事胸无大志的雌象啊!
布隆迪十二分的懊丧,十二分的遗憾,十二分的惋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