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回到佩利斯之前她就对依雷斐骑士团志在必得,狄瓦诺固然心高气傲,但是再心高气傲的人也不可能跟握有兵权的自己硬碰硬。更何况,她认为自己有值得被狄瓦诺选择利用的价值。
慕艾拉想要更多的战力,无疑依雷斐骑士团是她最好的选择。无论是否虔诚,越烈的马驯服起来才越有成就感。貌美的公主眼中闪着炽烈的光,如是想。
而就在慕艾拉思考的时候,狄瓦诺的枪柄突然从中折断成两截,在众人惊呼“危险!”的声音中,奇兰特止不住的枪尖划破了他胸口的衣料,接着是血肉,狄瓦诺的身子向后倒了下去,慕艾拉的瞳孔在萨兰的眼中收缩了一下。
狄瓦诺被枪尖压在地上,身下是松软的草坪,所以倒也不怎么觉得疼,胸口的衣服被划破了,伤口倒是不深,只有衣衫的边缘勉强透露出隐隐的血迹而已,头顶上是深蓝色的天幕与宁静的星光,听着周遭纷杂的声响,狄瓦诺轻轻吁了口气。
猴戏终于结束了。落败的骑士想。
奇兰特收起武器,对着狄瓦诺伸出手:“嘿,还好吗?”
苍金的青年友好地让他拽自己起来:“让您见笑了。”
“我赢了。”奇兰特略显挑衅地扬扬眉毛。
狄瓦诺知趣地点点头,之后毫不犹豫地递上之前从萨兰那里借来的长枪:“给你吧。如果觉得不合适可以问萨兰殿下换别的。”
奇兰特无视萨兰皇子略显尴尬的脸耸耸肩膀:“这些普通的武器我都看不上眼,我想要你的‘庇顿’。”
还不等狄瓦诺说话,慕艾拉踏上前来:“想要我的骑士交出‘庇顿’很容易,只要你能让他换回左手持枪。”
她的这句话不亚于一块击碎平静湖面的石子,在众人的恍然大悟的惊呼声中狄瓦诺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公主殿下是如何知道职下习惯左手持枪的呢?”
“身为你的公主怎么可能不知道关于你的事情,”慕艾拉并不正面回答,“你以为我是随随便便就让你担当我的骑士吗?”
“那还真是荣幸之至。”狄瓦诺捂着被划伤的胸口微微颔首。
“抱歉奇兰特先生,我并不是刻意为之,而是我的左手受了点伤,”说着他把礼服的袖子挽了一下,露出里面绷带的痕迹,“见谅。”
奇兰特摇摇头:“有那么一瞬间,我本以为按照刚才那个人说的,只要集中攻击您的左侧就真的可以战胜您呢,苍金的狄瓦诺。”
“但是我没有向您出枪的理由。”说着狄瓦诺转向舞会的主人萨兰,“现在职下要先去处理伤口了,请允许职下先缺席一会儿。”
远处人群中有一个高挑的身影也开始跟着移动了。
[5]
狄瓦诺在庭院里的露天喷泉旁弯下腰。
他挽起礼服的袖子掬起一捧水胡乱地洗了把脸。飞溅的水珠在苍金色的头发上跃动,胸口的擦伤因为磨着衣服的关系有点疼,不过倒也没有什么大碍。伤病不曾让狄瓦诺有过任何困扰,只是他一直讨厌血的气味。每次从战场归来都要反复反复清洗着身上的血迹,他的同伴虽然没少调侃他就像个爱干净的姑娘一样,却从没人敢嘲笑他在战场上的英勇。
“好久不见了,老朋友。”
狄瓦诺抬起水淋淋的头,看向穿着一身黑色礼服逆光而站的不速之客。
“……我就知道告诉奇兰特集中攻击我左侧的人除了你不会有别人。你怎么会在这。”没有什么感情的问话,甚至让听者觉得这根本就不是问话而是一句可有可无的寒暄。
“当初你不辞而别,我以为是我招待不周还着实伤心了一阵子。”黑礼服的男子向前走了几步,月光开始能够映照出他的五官轮廓了。对方的年纪看上去比狄瓦诺略大几岁,有着及肩的金发与湛蓝色的眼睛,薄薄的两片嘴唇此时带着微微的笑意。
“之后我听到你建立了一个骑士团并在姆哈洛会战中声名大噪。接着投身佩利斯皇帝的麾下,成了这个国家王室的豢养物……”
“豢养?”听到这里骄傲的骑士长笑了,“就凭那个暮暮垂已却还不忘女色的老头子?佩利斯如果毁在他的手里真是一点都不稀奇。”
“哇唔,刚才我好像听到了一句很严重的话是从佩利斯王家骑士团的总长嘴里说出来。如果他们因为这句话断定你犯了叛国罪可是要上绞刑架的哦。”黑衣男子轻描淡写地说着可怕的话,末了却带着一副怀念的神情笑了起来,“不过你还真是一点没变啊,狄瓦诺。”
“没有人是不会变的,荣托·萨巴通侯爵阁下。除非那个人对所有人都展示出自己伪装的那一面,才不会因为时间与空间的变化而改变。”
叫做“荣托”的年轻侯爵摸着自己光溜溜的下巴露出了略带责怪的笑容:“你我好歹也共事过两三年的时间,又何必这么生疏到要加敬称。”
萨巴通家族的成员遍布尼洛亚特整个大陆各个国家,亦商亦政,他们没有所谓的固定国籍,要效力哪一方全凭他们自己判定。包括以收集情报为长项、并与荣托共事三年的狄瓦诺都不能摸清他们手里是否藏有能够踏平数个国家的军队。甚至有人这样评价萨巴通家族“他们的一个喷嚏,能够在尼洛亚特大陆引发一场州际战争。”
萨巴通的本家位于尼洛亚特大陆的贸易中心辛波希德。而作为萨巴通家族的直系血亲,荣托却是个吊儿郎当喜欢云游大陆的花花公子,不曾接管任何有关家族的重要工作。狄瓦诺与他相识在尼洛亚特历357年,那时候狄瓦诺不过13岁,却能将一柄长枪挥得利落漂亮,他在接受雇佣兵测试的考场上遇到了荣托,后来荣托雇他做随从保护自己周游整个尼洛亚特大陆。三年之后狄瓦诺不辞而别,很久以后荣托听说依雷斐骑士团的名声震撼姆哈洛战场,而那支令人闻风丧胆的骑士团的团长,据说是一名有着苍金色头发的少年,特征是左手持枪。
“刚才我看萨兰一副恨不能你死在那壮汉枪下的表情。狄瓦诺,你到底在佩利斯得罪了多少人啊?”荣托继续说,“如果说……”
“荣托阁下。”阻止对方继续说下去的狄瓦诺用礼服的袖子抹干了脸:“我不管您来佩利斯有什么目的,但请您不要妨碍我的计划。”
“妨碍?”荣托傲慢地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狄瓦诺,你知道自己现在在跟谁讲话吗?”
“狄瓦诺现在不是您的奴仆,您也不是我的雇主。”狄瓦诺回答道,“既然只是作为佩利斯的宾客,那么也请您多一些身为客人的自觉。”
“说你没变你还不承认,这张嘴明明跟那时候一模一样嘛。”金发贵族充满邪气地笑了起来:“但听说你现在被那个美丽的黑发公主吃得死死的,就算想要达成什么目的也不是那么简单的事吧?”
“你还不是在给萨兰那个草包皇子当军师。”见荣托的口气有所缓和,狄瓦诺这边也干脆连敬称都省了。
“别搞错了,虽然刚才我给了那名壮汉一点怎么扳倒你的建议,不过我跟萨兰一点关系都没有,也不是他的食客。”
“那你……”
“狄瓦诺……狄瓦诺。”荣托打断了苍金骑士的疑问,“时隔这么多年,能够再见到你我真的很高兴。不过今天时间不早了,其他的事情我们就改日再谈吧。晚安,替我向慕艾拉公主带好。”
说完荣托背对狄瓦诺单手挥了挥手臂后,便向着远处的纷杂人群走去。
[6]
护送慕艾拉回到寝宫时已经是深夜。
狄瓦诺确认自己一天的任务已经结束,正想告辞的时候被慕艾拉叫住了。
“今天过得还愉快吗,我亲爱的骑士长?”
“托殿下的福,非常有趣。”
“哦?是托我的福吗?”慕艾拉一边自顾自地在铜镜前梳着如瀑布般的长发一边说,“我本以为是那个叫荣托的侯爵呢。”
“荣托侯爵?公主殿下指的是萨巴通家族中那名放荡不羁的少爷吗?”狄瓦诺明知故问。
“不然你还认识什么其他萨巴通家族的人吗?”慕艾拉笑道,“放心,我没有派人跟踪你,也没有那个必要。只是我早就知道他也来到了佩利斯,而且你们好像是旧识吧?”
“曾经被他雇佣过一段时间。”
慕艾拉从镜子前站了起来,带着半开玩笑的口吻说:“难怪连讨人厌的气质都一模一样。那么你能告诉我此次荣托侯爵来到佩利斯究竟有什么目的吗?”
“职下并不知情。”狄瓦诺又回答道。
“嗯这句话我信,现在你的整个骑士团都在我这儿,比起让你们落到别人的手里,我宁可亲手毁了依雷斐。”黑发公主不带丝毫感情地说着冷酷的话,“所以阁下最好不要对我有所隐瞒。”
但是狄瓦诺并不在乎这样的恫吓,他走到能够与慕艾拉呼吸相闻的距离笑着说:“职下早说过自己会对您贡献全部忠诚。您为什么总是不肯相信职下是被您自己独特的魅力迷住了呢?更何况,毁掉依雷斐这支全大陆一流的战斗力这么不明智的事情,聪明如您是不会做的吧?毕竟将来一旦发生战事,谁又能为您冲锋陷阵呢?那些养尊处优的贵族么?”
慕艾拉不说话,只是盯住狄瓦诺的眼睛,她看不清他琥珀色的眼睛里到底映出过怎样的风景,正如同狄瓦诺同样读不懂慕艾拉一样。
过了好一会儿,慕艾拉把手伏在狄瓦诺的胸口上,抬起眼睛说:“说着这样动听的话的男人,心脏却没有温度呢。”
“那是因为职下没有心。”狄瓦诺顺着慕艾拉的话说道,“职下的心早在十一年前就死掉了。”
说完他转过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慕艾拉一边回味着那句意义暧昧的“十一年前”,一边搓揉着指尖,体会着狄瓦诺留给她的微妙触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