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仓促而简陋的落幕实在没有什么看头啊,一点也不悲壮嘛。”杰比又说,“想赚得读者眼泪都有难度。”
“那些流血的浪漫主义就留给醉心于悲壮美的英雄们吧,我是不可能做到了。”我拉下帽子盖住眼睛。
“其实我觉得这种结局对警方来讲倒是很悲壮,两个得力幕僚到了最后竟然都成了只是利用警方达成自己目的的罪犯,简直像个笑话。”说着杰比打开了方向盘旁边的CD机,车里立刻回响起《CaliforniaDreaming》的旋律。
“换别的,这歌只会越听越冷。”我在帽子下沉闷地嘟囔道。
“车里的空调我开得很强呀。”
“总之不要放这首歌就是了。”
“你这没有品位的家伙,TheMamasAndPapas最好听的歌就属这首了!竟然会因为歌词描写的是冬天就嫌冷,你的神经几时变得这么纤细了?”虽然不满地埋怨着,杰比还是换了张CD,“这回放TheAtaris的《Summer‘79》,看你还有没有的说。”
我缩进座位里把脱下来的风衣裹在身上:“我睡一会儿,但愿我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还活着,还有早饭我想去涉谷的一家咖啡店去吃,那里的红茶泡得极好。”
“……喂,你不要真的拿我当司机呀!”
我闭上了眼睛,浓重的黑暗向我迅速袭来。
4月7日上午九点整。
我从银行完成了转帐手续后走出来,一直等着我的杰比此刻正坐在马路对面的一家露天咖啡厅里一边摆弄着笔记本电脑一边喝着咖啡,他有着186CM的高挑个子,染着赭红色的头发,发尾处特地留了一束黑色的细绺马尾,本来在自己的耳朵上打洞穿孔这种风格就已经很挑战我的审美极限了,他竟然还在右眼下纹了一个表示“7”的古希腊数字刺青。再加上这人的行头向来很夸张——穿着涂鸦风格极强的T恤与带有许多一走起路来就会叮当作响的饰物的宽大牛仔裤,果绿色波鞋上的鞋带没有系,就那么随便地塞进鞋子里。几个坐在不远处的高中女生不时地向他这边偷看几眼。
我走过去:“你在装模做样地干什么?”
“查你的资产总和。”他头也不抬地说,“你在日本的资产总和是……”
“喂!”我急忙喊道。
“当然不是真的,”他笑出来,“不过我可以在三十秒内就把你的这些帐号记录变成零,如何?”
“什么如何?”
他用眼神示意了他脚边的箱子:“所以识时务者为俊杰,东西我都帮你准备好了,不必担心了。”
“谁在和你说这个呀!”我忍不住地提高了音量,意识到咖啡厅里有许多惊讶的视线投过来,于是败势地轻咳了一声,之后咬牙切齿地问,“杰比,难道这一切不是在开玩笑?”
他不满地挑了挑眉毛:“叫你以为我是个只会开玩笑的男人还真是抱歉啊。”
“总之我不去,”我拒绝道,“我要回柏林休假。”
“不要总是像个老头子一样成天把‘休假’挂在嘴边!你才刚满18岁呀!”
“哦你不说我都忘了,今天是我的生日,礼物拿来。”
“……”
“反正我没兴趣去和你一起玩什么学园潜伏就是了,你快死心吧。”
“我是为了你好嘛,你想,你才不过18岁,身上还有3/4的日本血统,可你竟然在日本的学校没有读过一天书!你不觉得可耻么!”
“同样没在日本读过书的你有什么资格说我啊?再有我12岁时就已经念完大学了!”杰比是日新(西兰)的混血儿,却在美国土生土长,从来没有去过新西兰,而这是他第一次来日本。
“你不觉得你的人生很苍白么?从小接受孤独的精英教育,你的监护人简直在害你嘛,孩子只有在同龄人中成长才会得到健康!还是你那么喜欢斯巴达教育呀?”
我捧着红茶杯慢慢地喝着不理他。这人说得实际很言过其实,虽然我从来没有到正规的学校念过一天的书,澹还特地请了家庭老师来教我,可这完全与所谓的“精英教育”搭不上钩,他在这方面对我的要求非常宽松,甚至是没有要求,全部都是让我自己来决定想学什么,也从来不过问我的成绩,有好多次我都差点相信他是因为懒得去办理入学转学之类的麻烦手续才直接请老师到家里来教的。在枪法与空手道的学习上他倒是毫不含糊,并且还亲自担任这两样的老师,然而在我12岁那年他在一场练习中失手摔断了我两根肋骨后就再也不管我了。
这么想来,像我一般不用大人管教就能成长得如此优秀的少年简直是家庭教育的楷模,突然之间我不禁有些无聊的感动。
叫我比较不痛快的是杰比的经历,他自小就被喜欢到处旅居的父母寄养在亲戚家,高中期间因为和同学打架而退学,不久后从亲戚家搬了出去,这人从不接受家里的接济,依靠无人能及的黑客技术使得他从来不必为晚饭到底是吃牛排还是吃豌豆苦恼,02年的时候美国国家安全局以让人完全没有真实感的天价重金邀请他加盟,那时他才只有17岁。
知道这件事的只有他的女朋友佳绪和我,他的家人直到现在还以为他只是在一家没出息的小电脑公司当业务员而已。
“风,咱们认识几年了?”这时杰比转了转湛蓝的眼珠突然问道,看来他还是不死心。
“四年,又怎样?”
杰比夸张地长叹了一口气,之后几乎是掰着手指一条条数道:“你回想一下,当年帮因无力瓦斯的作用暂时不能动弹的你更改机关密码争取恢复时间的人是谁?不顾饭碗帮你侵入FBI索取机密资料的人是谁?帮你时常换好听的手机铃声的人是谁?把佳绪做的那么好喝的牛肉浓汤无私分一半给你的是谁?为了帮你弄到LinkinPark现场演唱会门票而瞒着佳绪与女同事约会的是谁?每次竹奈生你的气从中调节的又是谁?还有这次在你自称生死攸关的时刻帮你走出地下迷宫又用车载你回来的人到底是谁呀?!……你不能太忘恩负义了!”
“……”
“所以嘛,”杰比高兴地总结道,“这次你如果不帮我的话于情于理都说不通!会被所有读者唾弃的!”
“……啊别再念了,简直烦死了。”我端起杯子把红茶一口气喝完,“我去就是了。”
“早这样不就好了嘛!”他故意向我挤出一副嫌恶的表情,“不是我说你,有些时候你真的要学会该怎样适当地顺应命运的安排。”
“只要和你扯上关系的绝对和命运无关,是孽缘。”我不动声色地反驳道。
“那么我们现在该去哪里?”离开咖啡厅的时候我拖着他给我准备的行李箱问。
“秋叶原!”他的语气很兴奋,“我早就想去一次了,听说那里……”
“你去那里做什么?”我打断他,即使我不会像他一样在自己的家里把动画DVD从地板摞到天花板,却也知道“秋叶原”对于日本动漫迷来讲是个如同天堂般的存在,“别告诉我说你是要去那里买电器。”
“……那里的电器也很棒啦,可我只是想去那里玩玩呀……哦,这只表走得还好么?”他突然停住话头看向我手里的怀表。
“一直走得很准。”
杰比做痛心疾首状:“其实我一直觉得,这么精致的怀表配你这种时常一边喝红茶一边吃杯面的无品男人实在太糟蹋了。”
“难道配你才合适么?”
“啧,我又不是竹奈的男朋友,她怎么会送我。”
我知道他故意瞄向我是想看我会有什么反应,于是我坏心眼地说:“哦其实我很喜欢佳绪的。”
“没关系,佳绪不会喜欢上你的。在这点上我对她很放心。”
“没错,她向来不喜欢我,可不代表她会对你放心,你独自一人跑到日本来,你以为她会完全不在意么?”
“……你想做什么?”
“做你与佳绪之间实况转播的桥梁如何,”我冲他笑,“为了朋友,我是不会介意这点国际话费的,比如你被多少女孩搭讪,与哪个女孩子共进晚餐之类的……”
“……你不要总是添乱呀!”
“所以……?”
“算了,我们直接去办正经事吧,秋叶原……先不去了。”他恶狠狠地一字一顿地说。
我愉快地打了声口哨。
走了一会儿,在我旁边的杰比放慢了脚步,他故意把自己的语调处理得很漫不经心,似乎很怕会刺激到我的不快:“……有她的消息么?”
“……没有。”
他轻轻地点点头:“唔,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真没个性的台词。”
“……你倒是说点有个性的台词呀!”
“杰比斯先生,你还欠我生日礼物。”
“我说,你这人怎么这么烦啊!”
涉谷的街头摩肩接踵依旧热闹非凡,于是我们的斗嘴声很快就被湮灭在嘈杂之中,一排警车从马路上呼啸而过,我眯着眼睛看它们从我的视线范围内消失,突然之间很想向他们脱帽鞠躬,致以一下我最后的敬意。觉察到我想法的杰比在我身旁讽刺地咧开了嘴角:“走吧,明天还要继续活下去的人。”